那股意念化作無數光點，融入林歇的識海，每一粒光點都是忘憂婆婆一生中至關重要的記憶碎片。

林歇的身體猛地一顫，仿佛被萬載寒冰凍結，又好似被地心熔巖灼燒。

他的意識被強行拉入了一段塵封百年的血色記憶。

那是一個黃昏，殘陽如血，映照著守夢人宗門最高的天祭臺。

上一代守夢人，一個面容慈祥的老者，身披象征著宗門最高榮耀的星辰法袍，卻面如死灰。

他的身前，是密密麻麻、神情狂熱的宗門弟子，而他的頭頂，天空裂開一道冷漠無情的金色豎瞳——天道之眼。

“獻祭汝身，填補天道裂痕，此乃爾輩之宿命。”天道意志如洪鐘大呂，不帶絲毫感情，在每個人心頭響起。

老者眼中滿是悲哀與不甘，他望向自己的弟子們，那些他曾悉心教導、視如己出的孩子們，此刻卻用一種混雜著崇拜與恐懼的目光看著他，仿佛在看一件即將完成使命的祭品。

他想說些什么，想告訴他們守夢人的真正職責是守護眾生安寧的夢，而不是成為天道予取予求的“補丁”。

可他張了張嘴，卻在天道威壓下發不出半點聲音。

最終，他慘然一笑，眼中最后一絲希冀熄滅。

在漫天金光中，他引燃了自己的神魂。

那并非自愿，而是在天道意志的逼迫下，用最慘烈的方式，將自己化作一捧修補天空的“材料”。

火焰從他體內燃起，沒有痛苦的哀嚎，只有無聲的寂滅，以及靈魂深處傳來的一縷微弱意念：“癡兒們，快醒醒……”

記憶的畫面在此定格，但那股極致的悲憤與絕望，卻如決堤的洪水，悉數沖入了林歇的心房。

林歇猛然睜開雙眼。

那雙原本總是帶著幾分慵懶、幾分疏離，仿佛對世間萬物都提不起興趣的眸子，此刻竟燃著兩簇駭人的火焰。

一直以來，他選擇避世、選擇懶散，不過是看透了這套陳腐規則下的徒勞，用一種消極的方式進行著無聲的抵抗。

他以為自己早已心如古井，波瀾不驚。

可當親眼目睹了先輩被當成祭品活活“獻祭”的真相，當那句“癡兒們，快醒醒”的悲鳴在耳邊回響，他內心深處那座一直被刻意壓抑的火山，終于在沉默中轟然爆發。

“原來……這就是真相。”林歇的聲音沙啞低沉，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，帶著徹骨的寒意，“以守護為名，行獻祭之事，好一個天道，好一個守夢人宗門！”

他緩緩站起身，周身那股閑云野鶴般的氣質蕩然無存，取而代pad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鋒銳與決絕。

他的眼神不再迷離，而是像淬了寒冰的利劍，直欲刺破這洞窟的穹頂，刺向那高高在上的所謂天道。

與此同時，主殿之內，以裴元朗為首的幾位頑固派長老正圍著醉道人，聲色俱厲地逼迫他交出林歇。

“宗主，那林歇蠱惑人心，顛倒黑白，必須以天罰處置，以儆效尤！”一位長老吹胡子瞪眼，義正詞嚴。

醉道人只是打著哈哈，一手拎著酒葫蘆，眼神卻清明得很。

他正準備說些什么，那幾位叫囂得最兇的長老卻突然身子一僵，雙目圓睜，眼神瞬間變得空洞起來。

他們并不知道，就在這一刻，一股強大而精妙的夢境之力已經悄無聲息地侵入了他們的識海。

編織這夢境的，正是怒火中燒的林歇。

他甚至懶得再與這些人廢話，而是選擇用他們最信奉的方式，來摧毀他們最頑固的信仰。

夢境中，幾位長老發現自己身處一條沒有盡頭的修行之路上。

他們謹遵古訓，日復一日地苦修，年復一年地感悟，將畢生心血都傾注于對天道的無限忠誠上。

歲月流逝，他們的頭發由黑變白，皮膚布滿褶皺，身軀也漸漸佝僂。

他們堅信，只要足夠虔誠，終有一日能獲得天道的垂青，羽化飛升。

夢境的時間被無限拉長，他們經歷了千百年的孤寂與苦修，終于在生命走到盡頭的那一刻，登上了道的頂峰。

然而，山頂之上空無一物，沒有傳說中的天門，也沒有天道的恩賜，只有一片冰冷死寂的虛無。

他們耗盡一生追求的終點，竟然是一場空。

那股從靈魂深處涌出的巨大失落與絕望，瞬間將他們的意志徹底碾碎。

“不……不可能……吾道……是假的？”

主殿內，幾位長老渾身劇烈顫抖，冷汗如同瀑布般從額頭淌下，浸濕了衣袍。

夢境破碎的瞬間，他們猛地驚醒，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，那種信仰被連根拔起、畢生追求化為泡影的恐怖，比任何酷刑都更加折磨人。

空氣中，彌漫開一股信念崩塌后的死寂。

裴元朗見狀，臉色大變，他立刻意識到這是林歇的手段。

狂怒之下，他再也顧不得偽裝，厲聲喝道：“妖惑眾，邪魔外道！今日我便代天行罰，清理門戶！”

他雙手結印，口中念念有詞，試圖強行引動宗門禁制，重啟那足以抹殺一切的天罰大陣。

然而，他身前那尊一直沉默不語的石傀子，眼中忽然閃過一道遠古而滄桑的幽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