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們發現,林歇那顛三倒四的故事,聽在耳中竟似乎蘊含著某種天地至理。
他隨口說出的一個詞,仿佛能引動靈氣;他一個無意識的翻身,竟暗合某種玄奧的道韻。
嘲諷的低語變成了虔誠的呢喃,疑惑的眼神化作了狂熱的崇拜。
“原來……原來真人是以俗世故事喻大道真理,我等愚鈍,險些錯過!”
“道法自然,大音希聲!真人境界,我等望塵莫及!”
整個講經臺的氣氛在一種詭異的和諧中完成了轉變。
林歇依舊在“摸魚”,但臺下百名弟子卻如癡如醉,仿佛聆聽到了神諭。
無形中操控人心,于談笑間扭轉認知,這便是夢胎的恐怖之處。
藏經閣的陰影里,柳如鏡手持一面古樸的銅鏡,眉頭緊鎖。
她將鏡面對準了講經臺的方向。
鏡面上,林歇的身影清晰可見,但與其他弟子不同的是,他的體內,竟有一條條璀璨如黃金的脈絡在緩緩流轉,散發著一股既神圣又詭異的氣息,與他凡人的軀殼格格不入。
當夜,柳如鏡潛入了林歇的住處。
林歇正躺在床上,似乎已經睡熟。
柳如鏡沒有猶豫,直接推門而入,冷聲道:“你到底是誰?你對那些弟子做了什么?”
林歇緩緩睜開眼,眼中沒有絲毫睡意,平靜地看著她:“你覺得我做了什么?”
“我用窺天鏡看到了,”柳如鏡舉起銅鏡,鏡面對準林歇,“你體內的不是靈脈,而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東西。講經臺上,你用它影響了所有人的神智,讓他們對你產生狂熱的信仰。這不是正道所為!”
對峙的氛圍緊張得幾乎令人窒息。
林歇卻只是笑了笑,從床上坐起,反問道:“柳師姐,你修行的目的是什么?是為了匡扶正義,還是為了讓這個日漸衰敗的宗門能茍延殘喘下去?”
柳如鏡一愣,這個問題擊中了她內心最柔軟的地方。
作為宗門百年不遇的天才,她背負了太多的期望,也看到了太多的無奈。
她咬著牙:“這與你操控人心有何關系?”
“有關系,”林歇的目光變得深邃,仿佛能看穿人心,“如果謊能帶來希望,能讓弱者擁有對抗絕望的勇氣;而真相只會帶來分崩離析與更深的絕望。那么,你選哪個?”
一句話,讓柳如鏡如遭雷擊。
她看著眼前這個懶散的青年,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種與她相似的、屬于這個疲憊時代的悲涼與無奈。
她的質問,在這一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。
山門之外,風云突變。
裴元朗終究還是壓下了心中的那一絲動搖,率領著他暗中培養的數百名親信,將整個山門團團圍住。
肅殺之氣沖天而起。
“交出妖惑眾的林歇,廢黜其修為,否則,休怪我替天行道,清理門戶!”裴元朗的聲音如寒冰,響徹云霄。
宗門護山大陣開啟,雙方劍拔弩張,大戰一觸即發。
宗門內的弟子們人心惶惶,面對裴元朗精銳的部下,他們顯得如此不堪一擊。
就在這時,異變陡生。
那百名曾在講經臺下聽過林歇“講經”的外門弟子,仿佛收到了某種無形的指令,竟齊刷刷地盤膝而坐。
他們閉上雙眼,口中開始吟誦著一段段破碎、不成體系的經文。
那正是林歇隨口胡謅的那個故事!
“天地不仁,以萬物為芻狗……”
“夢里不知身是客,一晌貪歡……”
百人的聲音從嘈雜變得整齊劃一,他們的精神意念在一種玄妙的力量引導下,鏈接成了一個整體。
一股無形的、磅礴的意識結界瞬間形成,籠罩了整個宗門。
裴元朗的部下們感到一陣心悸,手中的兵刃仿佛重若千斤,戰意在瞬間被瓦解,內心深處只剩下敬畏與惶恐。
原本肅殺的戰場,詭異地變成了一個神圣的儀式現場。
信仰匯聚的力量,竟能撼動現實!
裴元朗臉色鐵青,他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一切。
就在他準備強行下令攻擊時,天空之上,一道璀璨的金光撕裂了云層,一道巨大的縫隙緩緩張開,仿佛有一只神明之眼正在俯瞰人間。
這震撼性的一幕,成了壓垮所有人心理防線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無論是宗門弟子,還是裴元朗的叛軍,所有人都被這天地異象所懾,齊刷刷地跪倒在地,朝著金縫裂開的方向,朝著林歇所在的方位,狂熱地高呼:
“真人顯圣!恭迎臥龍真人!”
“真人顯圣!”
山呼海嘯,聲震百里。
而在這一切的中心,風暴的源頭,那個被萬人叩拜的“當世真人”林歇,此刻正躺在自己小屋的屋頂上,愜意地曬著太陽。
他被這震耳欲聾的呼喊聲吵醒,不滿地揉了揉耳朵,翻了個身,嘟囔了一句:
“吵死了,還讓不讓人睡覺了……”
山下的狂熱與山頂的慵懶形成了極致荒誕的對比。
就在這萬眾矚目的時刻,一個身影踉踉蹌蹌地穿過虔誠跪拜的人群,他衣衫襤褸,滿身酒氣,手里提著一個破舊的酒葫蘆,無視了那天地異象,也無視了周圍的一切,徑直朝著林歇所在的那座小破屋屋頂走去。
他的眼神渾濁,卻又帶著一絲旁人無法理解的清明,嘴里還罵罵咧咧的。
s