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歇指尖牽引著一縷游離的夢光,試圖教小黃如何將其編織成最簡單的梯橋。
這孩子天賦異稟,夢境對她而仿佛不是虛無的識海,而是可以肆意奔跑的原野。
就在那夢光凝成的第一節階梯即將穩固的剎那,林歇的識海猛地一震,一股尖銳如冰錐的刺痛自意識深處貫穿而來,讓他眼前瞬間發黑。
那痛楚并非源于自身,而是一種跨越了時空的共鳴,一道被強行封印、卻因他觸及夢境本源而撕開裂縫的古老傷痕。
他不及多想,神識本能地逆著這股痛楚的源頭瘋狂回溯。
周遭的晨光與霧氣在視野中迅速剝離、倒轉,化作光怪陸離的碎片。
時間在急速倒退,十年,五十年,一百年……
一幕殘破的畫面在他腦海中炸開。
那時的醉道人,遠沒有如今的頹唐與瘋癲,雖也提著酒葫蘆,但眉宇間自有三分傲骨與七分瀟灑。
他站在歸墟洞天那座如今已廢棄的觀星臺上,似乎在等待著什么。
然而,等來的不是友人,而是一道快到極致的金色流光。
那是一枚符箓,通體由繁復的金色神文構成,甫一出現,便帶著煌煌天威般的肅殺之氣,鎖死了醉道人周身所有的氣機。
醉道人臉上閃過一絲錯愕,隨即化為濃得化不開的悲涼與自嘲。
他沒有躲,或者說,在那枚“誅道金符”的鎖定下,他根本無處可躲。
金符輕而易舉地刺入他的胸膛,沒有鮮血淋漓,只有道基崩毀時發出的細碎哀鳴。
構成他身體與神魂的法則鎖鏈被一根根無情碾斷,那股力量并非要殺他,而是要廢掉他,將他從云端打落塵埃,永世不得再窺大道。
所謂的“道損”,根本不是修行出了岔子,而是一場蓄謀已久的處決!
林歇猛地睜開眼,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。
他劇烈地喘息著,周遭清晨的薄霧仿佛都凝結成了冰,寒流順著脊骨一路沖上天靈蓋,讓他遍體生寒。
他踉蹌地沖出竹屋,在崖邊找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。
醉道人依舊是那副爛醉如泥的模樣,正撕下一條油光锃亮的雞腿,啃得滿嘴是油。
“道損……是假的。”林歇的聲音沙啞干澀,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。
醉道人咀嚼的動作頓了一下,連眼皮都未曾抬起,只是含糊不清地嘟囔道:“哦?你看到了啊。比我想的,要早一些。”
這句輕描淡寫的承認,比任何辯解都更讓林歇感到荒誕與憤怒。
“你早就知道?你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被誰所害?”
“知道。”醉道人終于咽下那口肉,拿起酒葫蘆灌了一大口,渾濁的眼睛里映不出半點波瀾。
“不止知道,我讓你去闖登云殿,去奪那盞長明燈火,也是我故意引導的。”
林歇的拳頭瞬間攥緊。
“小子,你以為守夢人的傳承是什么?是找個天賦好的乖寶寶,手把手教他織夢嗎?”醉道人嗤笑一聲,那笑聲里帶著深埋百年的悲愴,“不,是找一個哪怕明知前路是死地,明知要與整個世界為敵,也愿意為了那些沉睡的無辜者,去拼上性命的瘋子。歸墟洞天里聰明人太多,但瘋子……一百年了,我才等到你一個。”
他伸出油膩的手,從懷里摸出一塊玉牌。
玉牌早已被燒得焦黑,只依稀能辨認出上面曾刻著一個“守”字。
他用沾滿雞油的手指,一遍遍摩挲著那焦黑的痕跡,像是在進行一場孤獨而漫長的祭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