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光艱難地刺破厚重云層,將一種了無生氣的灰白色涂抹在荒蕪的大地上。夜間的瘋狂與嘶吼如潮水般退去,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靜,以及空氣中尚未完全散盡的、若有若無的腐朽與血腥氣息。
    陸青璃從一種半昏厥的疲憊中掙扎著睜開眼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疤臉沉默的背影,他正站在他們藏身的巨巖邊緣,警惕地掃視著晨光下的荒原。他的姿態依舊緊繃,仿佛隨時準備應對可能從任何方向撲來的危險。
    身體的每一處都在叫囂。神魂的刺痛在短暫的休眠后并未減輕,反而因為極度的精神緊張和體力透支而變得更加鮮明,像有無數細針持續扎刺著她的意識。寒冷浸透了骨髓,讓她控制不住地微微發抖。
    她試著動了一下,渾身肌肉立刻傳來撕裂般的酸痛。
    輕微的動靜引起了疤臉的注意。他回過頭,臉上帶著一夜鏖戰后的疲憊,但眼神依舊銳利如鷹。“能動嗎?”他的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摩擦。
    陸青璃咬著牙,艱難地用手臂支撐起上半身,點了點頭。她知道,在這里,不能動往往意味著被拋棄。
    疤臉扔過來一小塊用油紙包裹的干糧和最后一點水。“盡快補充。我們得離開這里,那兩只東西打斗的動靜可能引來更多麻煩。”
    食物干硬難以下咽,水冰冷刺喉。但陸青璃強迫自己吞咽下去,感受著微弱的能量和暖意流入幾乎凍僵的軀體。她注意到疤臉自己并沒有吃喝。
    “你……”她剛開口。
    “我吃過了。”疤臉打斷她,語氣不容置疑,轉身繼續觀察地形,“節省時間。”
    陸青璃沉默下來,加快了吞咽的速度。她不知道疤臉說的是真是假,但此刻質疑毫無意義。
    簡單的休整后,兩人再次上路。晨光并未帶來多少溫暖,風依舊寒冷,刮過地面,卷起灰色的塵土。
    疤臉的步伐很快,幾乎是在逼迫陸青璃壓榨出最后一點體力跟上。他選擇的行進路線更加曲折,盡量利用地勢和巖石遮蔽身影,避開開闊地帶。經過昨夜,他顯然更加謹慎。
    陸青璃沉默地跟在后面,努力調整著呼吸,忍受著身體和神魂的雙重痛苦。她的目光偶爾會落在疤臉背上那柄巨大的戰刀上,刀鞘上沾染著早已干涸發黑的血跡和塵土。這個男人就像他手中的刀,冰冷、鋒利,浸滿了殺戮與生存的痕跡。他救了她,但那種救贖更像是一種對工具的本能維護,不帶任何溫情。
    “我們……離苦鹽鎮還有多遠?”終于,她忍不住問道,聲音在風中有些破碎。
    疤山頭也不回,聲音被風送過來:“照這個速度,如果不再遇到‘dama煩’,明天日落前或許能看到鎮子的了望塔。”
    明天日落前……還要再經歷一個這樣的夜晚。
    陸青璃的心沉了下去。昨晚的經歷如同噩夢,在她腦中反復回放——那無聲流淌的陰影、那震耳欲聾的咆哮、那冰冷與狂暴的碰撞……任何一個瞬間,都足以讓他們死上無數次。
    “昨晚……謝謝。”她低聲道。盡管他的方式粗暴,但確實是他一次次將她從死亡邊緣拉回。
    疤臉的腳步似乎頓了一下,但極其輕微,幾乎無法察覺。“活著回到苦鹽鎮,就是最好的感謝。”他的回答依舊硬邦邦的,“別死在我后面,浪費我的力氣。”
    談話再次中斷。只剩下風聲,和踩在砂石上的腳步聲。
    荒原的白天并非絕對安全。只是威脅從無處不在的瘋狂暗影,變成了更為具體、但也同樣致命的危險。
    疤臉突然停下腳步,猛地抬手示意。
    陸青璃立刻屏住呼吸,順著他的目光望去。
    前方不遠處的低洼地里,幾具扭曲的尸體散落著。看衣著,像是某個小型聚居點的拾荒者或者獵人。尸體已經被啃噬得不成樣子,殘肢和內臟散落一地,凝固的血液將土地染成深褐色。濃重的血腥味和腐臭味即使隔著一段距離也能隱約聞到。
    “是夜嚎蝠群的杰作。”疤臉壓低聲音,眼神冰冷地掃過四周,“它們白天會躲在巢穴里,但附近可能有被血腥味引來的其他東西,比如腐食地蜥。”
    他打了個手勢,示意繞行,遠離那片死亡區域。
    陸青璃胃里一陣翻騰,強迫自己移開視線,緊跟疤臉的腳步。死亡在這片土地上如此常見,如此赤裸,讓她再一次深刻體會到自身的渺小和脆弱。
    繞開洼地后,他們遇到了一小片枯死的樹林。樹木扭曲干枯,枝椏如同伸向天空的鬼爪。
    就在他們即將穿過枯林時,一陣細微的、令人牙酸的“咔嚓”聲從側面傳來。
    疤臉瞬間將陸青璃推向一棵粗壯的枯樹后,自己則閃到另一側,戰刀已然半出鞘。
    聲音來自一叢干枯的灌木。片刻之后,一只體型碩大、甲殼上布滿惡心瘤突的怪蟲鉆了出來。它有著一對巨大的顎齒,正在啃噬著灌木的枯枝,發出咔嚓聲響。它的復眼轉動著,似乎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,停頓了一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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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瘤甲蝕木蟲,一般不主動攻擊活物,除非靠得太近。”疤臉的聲音從樹后傳來,帶著警告,“別動,等它過去。”
    陸青璃緊緊貼著冰冷的枯樹樹干,一動不敢動。那蟲子的顎齒看起來能輕易夾斷人的骨頭。
    好在,那蝕木蟲似乎對移動的活物興趣不大,繼續啃咬著枯枝,慢慢挪向了另一邊。
    直到那蟲子完全消失在視野中,兩人才重新匯合。
    “白天也不安全。”陸青璃心有余悸。
    “這里沒有安全的地方。”疤臉收刀入鞘,語氣沒有任何波動,“只有相對危險和絕對危險的區別。走吧。”
    越靠近苦鹽鎮方向,地形開始出現細微的變化。巖石的顏色逐漸加深,地面上偶爾能看到一些人工開鑿的痕跡——早已廢棄的礦坑、斷裂的鐵軌、半埋在地下的機械殘骸。這些都是舊世界遺留的傷疤,沉默地訴說著曾經的繁榮與最終的毀滅。
    疤臉對這片區域似乎更為熟悉,行進的速度加快了一些。
    中午時分,他們找到了一個相對堅固的舊世界遺跡——半截埋在土里的混凝土管道,內部空間足夠兩人容身,入口狹小,易于-->>防守。
    “在這里休息一個小時。”疤臉檢查了管道內部,確認沒有潛伏的危險后,示意陸青璃進去,“抓緊時間恢復體力。這是白天最后一段能相對放松的時間。”
    他拿出最后一點食物,分了一半給陸青璃,自己則靠在管道口,依舊保持著警戒。
    陸青璃蜷縮在管道內部相對干燥的地方。疲憊如潮水般涌來,但她不敢真正入睡。手腕上的靈炬紋路隱隱發熱,提醒著她昨夜那驚心動魄的爆發。她嘗試著去回憶當時的感覺,那種力量不受控制涌出的瞬間,既令人恐懼,又帶著一絲奇異的……熟悉感?
    她偷偷看了一眼管道口的疤臉。他閉著眼睛,但耳朵微微動著,捕捉著外界的一切聲響。這個男人身上充滿了謎團。他強大的戰斗力,對這片死亡區域的熟悉,還有他提到“藏骸所”時那種不易察覺的復雜語氣……
    “疤臉……”她輕聲開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