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亮升到中天時,陳峰抬手示意隊伍停下。
六個人在雪坡背風處蹲伏下來,呼出的白氣在月光下凝成細小的冰晶。他們已經連續行進了四個多小時,距離黑瞎子洼還有不到十里地。這一路走得異常安靜,連趙山河都憋著話,只是偶爾用眼神與陳峰交流。
李鐵柱走在隊伍中間,陳峰安排的位置很巧妙——既不在最前也不在最后,但前后都有人能時刻注意到他。從出發到現在,李鐵柱的表現依舊正常,甚至比平時更警惕,時常會停下腳步側耳傾聽,像個真正的老偵察兵。
太正常了,正常得有些刻意。
“隊長,怎么了?”趙山河壓低聲音問。他順著陳峰的視線望去,前方是一片稀疏的樺樹林,月光透過枝椏在雪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,一切看起來平靜如常。
陳峰沒有立刻回答。他的目光在雪地上掃視,然后定格在幾點幾乎難以察覺的痕跡上——那是滑雪板留下的淺痕,很新,不超過一天,而且故意用樹枝掃過做了偽裝。若不是月光正好以一個特殊角度照下來,加上陳峰那種近乎本能的戰場直覺,根本發現不了。
“前面有人來過。”陳峰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,“不止一兩個人,至少五六副滑雪板,往黑瞎子洼方向去了。”
趙山河的臉色變了變,手摸向了腰間的槍。
“不是‘影子商人’,”陳峰繼續說,“滑雪板的間距和深淺很均勻,是經過訓練的。鬼子‘挺身隊’。”
他說話時,眼角的余光始終留意著李鐵柱的反應。在聽到“挺身隊”三個字時,李鐵柱的右手食指不易察覺地抽搐了一下,那是人緊張時的本能反應。
“媽的,果然有埋伏!”趙山河咬牙,“隊長,現在怎么辦?還去嗎?”
陳峰看了眼天色,月亮已經接近圓滿,再過一兩個時辰就是約定的子夜時分。他沉默了幾秒,腦海中迅速權衡著利弊。
不去,意味著失去這次可能獲得藥品和電臺的機會,更意味著與蘇聯方面這條來之不易的聯絡線中斷。去,則極有可能踏入佐藤精心布置的陷阱。
但轉念一想,既然知道是陷阱,反而有了操作的空間。
“去。”陳峰最終開口,聲音斬釘截鐵,“但換條路。不從東南面靠近,我們從北坡下去,那里地勢陡,有片石崖,鬼子不會想到我們從那兒走。”
這是他臨時改變的計劃,之前從未與任何人提過。如果李鐵柱真是內鬼,這個消息必須傳遞出去——通過某種方式。
隊伍再次移動,這次轉向了東北方。雪越來越深,有些地方沒過了膝蓋,行進速度明顯慢了下來。李鐵柱在攀爬一段陡坡時滑了一下,趙山河伸手拉了他一把。
“謝了,趙連長。”李鐵柱悶聲道謝。
趙山河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兩秒,松開了手:“跟緊了。”
又走了一個時辰,黑瞎子洼的輪廓已經隱約可見。那是一片被群山環抱的低洼地,中間是封凍的河面,兩岸散落著幾座廢棄的木屋,據說是早年淘金人留下的。月光下,整個洼地像一口銀色的巨碗,寂靜得可怕。
陳峰在一塊巨石后示意隊伍隱蔽。他取出簡陋的望遠鏡——不過是兩個凸透鏡片固定在自制的紙筒里,但在這個時代已經算是難得的觀測工具。
鏡筒緩緩掃過洼地。廢棄的木屋、凍結的河面、河岸邊的枯草叢……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。但陳峰的眉頭越皺越緊。
太干凈了。
雪地上沒有任何新鮮的動物足跡,連鳥雀的痕跡都沒有。這在冬季的山林里極不尋常,除非有什么東西不久前驚走了所有活物。
而且,那幾個木屋的窗戶黑洞洞的,在月光下應該多少有些反光才對,可現在看起來卻像一張張擇人而噬的嘴。
“隊長,看那邊。”一名隊員低聲提醒,指向河岸下游方向。
陳峰調整鏡筒,看到了——在距離預定交易地點約三百米的一處高地上,有幾棵歪脖子松樹。樹下的雪堆形狀有些奇怪,過于圓潤了,像是有人故意堆砌的。
狙擊陣地。
陳峰在心里給那個位置打上了標記。他繼續搜索,很快又發現了第二處可疑點——河面上一處看似自然的雪丘,但形狀和大小與周圍冰面的起伏不太協調。可能是潛伏哨,也可能是baozha物。
至少三處預設火力點,呈三角形包圍了交易地點。如果按原計劃從東南方接近,正好會進入這個三角形的中心。
佐藤這次下了血本。
“隊長,咱們還下去嗎?”趙山河問,聲音里帶著壓抑的怒火,“狗日的小鬼子擺明了是要把咱們一鍋端了!”
陳峰放下望遠鏡,轉頭看向李鐵柱:“鐵柱,你覺得呢?”
這突然的詢問讓所有人都愣了一下。李鐵柱顯然也沒料到,他沉默了兩秒,才甕聲甕氣地說:“聽隊長的。”
“我想聽聽你的看法。”陳峰的語氣平靜,眼神卻銳利如刀,“你是老偵察兵了,這種局面,如果是你帶隊,會怎么做?”
李鐵柱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目光在洼地里掃視了一圈,緩緩開口:“硬闖肯定不行。但……既然來了,空手回去也不是個事兒。要不……派兩個人下去探探路?萬一那些‘影子商人’真的來了,咱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被鬼子害了。”
很合理的建議,甚至可以說很“正確”。但陳峰聽出了弦外之音——李鐵柱在誘導他們分兵。
分兵,意味著力量分散,更容易被各個擊破。也意味著,如果他是內鬼,有更多機會發出信號或是做其他手腳。
“有道理。”陳峰點點頭,似乎很贊同,“那就……”
他話沒說完,突然抬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。
風聲,雪落聲,還有……極其輕微的、金屬摩擦的聲音。從他們側后方大約一百米處傳來。
陳峰的手慢慢摸向腰間的匕首,其他人也悄無聲息地進入了戰斗狀態。趙山河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打了個手勢,示意自己和另一名隊員摸過去看看。
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,每一秒都像在冰面上行走般漫長。陳峰的耳朵捕捉著每一絲聲響——風聲掠過巖石的呼嘯,遠處雪層塌陷的悶響,還有……心跳聲,他自己的,和其他人的。
大約過了三分鐘,趙山河和那名隊員回來了,臉色凝重。
“隊長,有腳印,剛留下的,往咱們來的方向去了。”趙山河壓低聲音,“不是咱們的人。穿的是鬼子的軍靴,但做了偽裝,應該是‘挺身隊’的偵察兵。”
“多少人?”陳峰問。
“看不清,雪被故意弄亂了,但至少兩三個。”
陳峰的心沉了下去。他們的行蹤可能已經暴露了,至少被盯上了。如果現在撤退,鬼子很可能尾隨追擊,甚至可能順著痕跡找到“鷹巢”。如果繼續前進,則要面對預設的陷阱和可能從背后包抄的敵人。
進退兩難。
他看了眼李鐵柱。后者的手已經按在了buqiang上,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四周,看起來像個隨時準備戰斗的老兵。
太像了,像得幾乎完美。
“改變計劃。”陳峰做出了決定,“我們不下去,也不撤退。我們等。”
“等?”趙山河不解。
“等‘影子商人’出現,也等鬼子露出破綻。”陳峰的眼神在月光下閃著冷冽的光,“佐藤想要我的人頭,就得親自來拿。我要看看,他到底布置了多少人,又留了什么后手。”
他迅速分配任務:兩人在高處建立觀察哨,監控整個洼地和來路;兩人在側翼隱蔽,防備可能的包抄;他和趙山河、李鐵柱留在原地,作為機動力量。
“記住,沒有我的命令,任何人不得開火。”陳峰強調,“我們的首要任務是觀察和判斷,其次是自保,最后才是殲敵。”
隊員們點頭領命,迅速散開消失在夜色中。巨石后只剩下陳峰、趙山河和李鐵柱三人。趙山河選了塊石頭靠著坐下,槍橫在膝上,眼睛半閉半睜,像是在養神。李鐵柱則蹲在另一邊,時不時探頭向外張望。
陳峰靠坐在石頭上,閉上眼睛,但所有的感官都處于高度警覺狀態。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,將目前掌握的線索一一拼湊。
內鬼、陷阱、‘挺身隊’、狙擊陣地、背后的偵察兵……
還有那個最關鍵的問題:佐藤英機到底想要什么?
僅僅是消滅他和他的小隊嗎?如果只是這樣,完全可以在他們進入洼地后直接用炮火覆蓋,或是調動大隊人馬圍剿,何必如此大費周章地設伏?
除非……佐藤想要的更多。他想要活捉陳峰,或是獲取什么重要情報,或是……利用這次機會實現更大的圖謀。
陳峰的腦海中突然閃過小順子的話:“好像……有人喊了句什么…不是中國話…也不是鬼子常喊的…聲音…聲音有點尖……”
不是日語,也不是漢語。
俄語?
如果佐藤知道他們在與蘇聯方面接觸,那么這次行動的目標可能不僅是消滅抗日武裝,更是要截斷這條國際聯絡線,甚至可能想抓到蘇聯方面的“影子商人”,制造外交事端。
想到這里,陳峰猛地睜開眼睛。如果真是這樣,那么“影子商人”很可能真的會來,而且佐藤會等他們現身后再動手,以求人贓俱獲。
這意味著,他們還有時間,也還有機會。
“隊長。”李鐵柱突然低聲開口,打破了沉默,“咱們要等到什么時候?”
“等到該等的時候。”陳峰的回答模棱兩可。
李鐵柱沉默了一會兒,又說:“我擔心……萬一‘影子商人’不來了呢?或者他們早就被鬼子抓了,這就是個圈套。”
“圈套也得有人踩才能生效。”陳峰盯著他的眼睛,“鐵柱,你跟了我多久了?”
這個問題來得突兀,李鐵柱明顯愣了一下:“從沈陽突圍出來,快三年了。”
“三年……”陳峰重復著這個數字,“這三年,咱們死了多少兄弟?”
李鐵柱低下頭:“記不清了。太多了。”
“是啊,太多了。”陳峰的聲音很輕,像是在自自語,“有時候我就在想,如果當初在沈陽,我沒有站出來,沒有帶著你們打鬼子,這些人是不是就不會死?他們可能還活著,可能在關內,可能在做點小生意,可能……”
“隊長!”趙山河打斷了他,聲音有些激動,“你說什么呢!咱們打鬼子,那是為了什么?是為了活著嗎?是為了做小生意嗎?咱們是為了不讓更多的中國人死!是為了讓子孫后代不用再當亡國奴!”
他說得慷慨激昂,眼眶卻有些發紅。陳峰知道,趙山河想起了他那些死在北大營的戰友,想起了他那個被鬼子殺害的姐姐。
李鐵柱沒有說話,只是握槍的手更緊了。
陳峰嘆了口氣,不再繼續這個話題。他看了眼懷表——林晚秋給他的那塊,表盤上的羅馬數字在月光下泛著微弱的反光。快十一點了。
就在這時,高處的觀察哨傳來了預定的鳥鳴信號——三聲短促的斑鳩叫,間隔規律。
有人來了。
陳峰立刻打手勢,所有人都進入了最高警戒狀態。他悄悄探出頭,用望遠鏡看向洼地。
月光下,三個身影正從河對岸的樹林里走出來,踩著滑雪板,悄無聲息地滑向河心。他們都穿著厚重的皮毛大衣,戴著毛茸茸的皮帽,看不清面容。但從體型和動作判斷,其中一人正是上次見過的那個絡腮胡大漢。
“影子商人”真的來了。
陳峰的心跳加速了。他現在面臨一個艱難的選擇:是警告他們,還是靜觀其變?
警告,意味著暴露自己的位置,可能引發提前交火,而且“影子商人”未必會相信,甚至可能以為是陷阱。不警告,看著他們踏入埋伏圈,又于心何忍?
就在他猶豫的剎那,異變突生。
河面上的一個雪丘突然炸開,四個全身裹著白色偽裝服的人從里面躍出,手中的沖鋒槍噴吐出火舌!
幾乎同時,高地上的狙擊陣地也開火了,子彈打在冰面上濺起一串串冰屑!
“影子商人”顯然早有防備,在雪丘炸開的瞬間就做出了反應。絡腮胡大漢一個側撲滾進冰面的凹陷處,另外兩人也迅速散開,動作敏捷得不像是普通商人。其中一人還掏出了一把托卡列夫shouqiang,朝著沖來的敵人還擊。
槍聲打破了夜的寂靜,整個黑瞎子洼瞬間變成了戰場。
陳峰看到,從廢棄的木屋里又沖出了至少十幾個鬼子,呈扇形包圍過去。他們的火力很猛,清一色的百式沖鋒槍和96式輕機槍,完全壓制了“影子商人”的火力。
“隊長!打不打?”趙山河急聲問道,手指已經扣在了扳機上。
陳峰的大腦飛速計算著:敵人的數量至少在二十人以上,有預設陣地,有狙擊手,火力占絕對優勢。他們這邊只有六個人,一旦開火,立刻會成為眾矢之的。
但如果不打,“影子商人”必死無疑。而且,從他們的反應來看,絕不是普通的zousi販子,很可能是蘇聯方面的情報人員。如果讓他們落在鬼子手里……
“打!”陳峰咬牙下令,“但只打狙擊手和高處的火力點!幫他們打開缺口!”
話音未落,他手中的buqiang已經響了。一聲清脆的槍聲,高地上一個剛剛探出頭準備瞄準的鬼子狙擊手應聲倒地,鋼盔上多了一個窟窿。
趙山河和其他隊員也開火了。他們的目標很明確——壓制高處的敵人,為“影子商人”創造突圍的機會。
突如其來的側翼火力讓鬼子出現了短暫的混亂。絡腮胡大漢抓住機會,朝另外兩人打了個手勢,三人同時朝著陳峰他們所在的方向突圍,一邊移動一邊還擊。
“撤!往我們這邊撤!”趙山河壓低聲音喊道,雖然知道對方聽不見,但還是忍不住喊了出來。
戰斗進入了白熱化。鬼子的反應極快,一部分人繼續壓制“影子商人”,另一部分人調轉槍口朝陳峰他們的方向射擊。子彈打在巖石上濺起火星,碎石子崩得到處都是。
陳峰冷靜地射擊,每一槍都力求斃敵。他的大腦進入了一種奇異的狀態——極度冷靜,極度專注,仿佛整個世界都慢了下來,只剩下準星、目標和扣動扳機的節奏。
這是他在現代戰場上練就的本能,是無數次生死邊緣磨礪出的殺戮藝術。
但他很快就發現不對勁了。鬼子的火力太猛,而且似乎早有預案,分出一部分人從兩側包抄過來,想要切斷他們的退路。
“隊長!鬼子要包咱們餃子!”一名隊員喊道,聲音里帶著焦急。
陳峰掃視戰場,情況確實不妙。他們所在的位置雖然居高臨下,但地形開闊,缺乏足夠的掩體。一旦被包抄,后果不堪設想。
“準備撤退!”他下令,“交替掩護,往東北方向撤!”
隊員們開始邊打邊撤。陳峰留在最后,用精準的射擊壓制追兵。趙山河在他身邊,兩人形成交叉火力,一時間竟讓鬼子無法靠近。
“影子商人”那邊,三人已經沖到了河岸邊,距離陳峰他們只有不到兩百米了。但鬼子顯然不想放過他們,調集了更多火力進行攔截。
突然,沖在最前面的那個“影子商人”身體一晃,倒在了雪地上,鮮血迅速染紅了身下的白雪。
絡腮胡大漢想要去救,卻被密集的子彈壓得抬不起頭。他朝陳峰的方向看了一眼,眼神復雜,然后做出了一個驚人的舉動——他從懷里掏出一個拳頭大小的東西,用盡全力扔向了鬼子最密集的地方。
手榴彈?
不,那東西baozha的威力不大,但爆開之后產生了大量濃密的煙霧,迅速彌漫開來。
煙幕彈!
借著煙霧的掩護,絡腮胡大漢和另一個同伴架起受傷的同伴,拼命朝陳峰他們這邊沖來。
陳峰立刻明白了對方的意圖,下令加大火力壓制,為他們爭取時間。
就在這時,他眼角的余光瞥見李鐵柱做了一個奇怪的動作——后者沒有朝鬼子射擊,而是悄悄調整了槍口,瞄準了……正在沖鋒的絡腮胡大漢!
電光石火之間,陳峰來不及多想,猛地撲了過去,一把撞開了李鐵柱的槍!
“你干什么?!”陳峰厲聲喝道。
李鐵柱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,但很快恢復了平靜:“隊長,我看錯了,我以為他要朝咱們開槍……”
“放屁!”趙山河也看到了這一幕,怒火沖天,“你他娘的分不清敵我嗎?!”
就在這短暫的混亂中,鬼子的子彈已經如雨點般掃了過來。陳峰感到左肩一陣劇痛,溫熱的液體瞬間浸透了棉衣。
中彈了。
“隊長!”趙山河驚呼。
“沒事!”陳峰咬牙忍住疼痛,反手一槍撂倒了一個沖得最近的鬼子,“先撤!”
絡腮胡大漢三人終于沖到了巖石后。那個受傷的同伴已經昏迷,胸前一片血紅。絡腮胡大漢喘著粗氣,用生硬的漢語對陳峰說:“謝謝!快走!鬼子……多!”
陳峰點點頭,示意趙山河帶路撤退。他看了眼李鐵柱,后者正低著頭重新裝填子彈,看不清表情。
“鐵柱,你斷后。”陳峰冷冷地說。
李鐵柱抬起頭,眼中閃過一絲異色,但還是點了點頭:“是,隊長。”
隊伍開始向東北方向的山林撤退。趙山河和另一名隊員架著受傷的蘇聯人,絡腮胡大漢和他的同伴負責掩護側翼,陳峰捂著傷口跟在中間,李鐵柱在最后。
槍聲在身后追著他們,子彈不斷從耳邊掠過,打在樹干上發出“噗噗”的悶響。陳峰的左肩越來越痛,失血讓他的視線開始模糊,但他咬牙堅持著,強迫自己保持清醒。
他知道,真正的危險可能才剛剛開始。
李鐵柱剛才那一槍,是失誤,還是故意的?
如果是故意的,他為什么要殺“影子商人”?是為了滅口,還是為了向鬼子表功?
更關鍵的是,如果他是內鬼,那么他們的撤退路線,鬼子會不會早就知道了?
陳峰的腦海中警鈴大作。他看了眼周圍的地形——這是一條狹窄的山谷,兩側是陡峭的巖壁,前方是一個轉彎。
完美的伏擊地點。
“停下!”他低聲喝道。
隊伍立刻停了下來。趙山河不解地看向他:“隊長,怎么了?”
陳峰沒有回答,而是看向李鐵柱:“鐵柱,你覺得咱們該走哪條路?”
李鐵柱愣了一下,指了指前方:“就這條路啊,穿過山谷,前面就是老林子,鬼子追不上。”
“是嗎?”陳峰盯著他的眼睛,“可我總覺得,這條路不太安全。”
“隊長是信不過我?”李鐵柱的聲音沉了下來。
氣氛瞬間變得劍拔弩張。趙山河和其他隊員都感覺到了不對勁,悄悄握緊了武器。絡腮胡大漢雖然聽不懂漢語,但也察覺到了緊張,警惕地看著李鐵柱。
陳峰緩緩舉起了手中的buqiang,槍口沒有對準李鐵柱,但姿勢已經表明了態度。
“鐵柱,我問你,”他一字一句地說,“昨天晚上,你出去干什么了?”
李鐵柱的臉色變了變:“我……我肚子不舒服,去方便了。”
“方便需要去那么久?方便需要走到營地外面?”陳峰步步緊逼,“而且,為什么你回來之后,營地附近就發現了鬼子特務的痕跡?”
“隊長,你懷疑我?”李鐵柱的聲音帶著委屈和憤怒,“我李鐵柱跟著你出生入死三年,你現在懷疑我是內鬼?!”
“我也不想懷疑你。”陳峰的聲音很平靜,“但有些事情,太巧合了。我們的行蹤被鬼子知道得一清二楚,黑瞎子洼有埋伏,撤退路上可能有伏擊……鐵柱,你給我一個解釋。”
李鐵柱沉默了。月光照在他臉上,那張平日里憨厚老實的臉此刻顯得有些扭曲。他的手慢慢移向腰間的槍套。
“別動。”趙山河的槍口已經對準了他,“鐵柱,你要是清白的,就把槍放下,咱們回去慢慢說。”
“回去?”李鐵柱突然笑了,笑聲里帶著苦澀和瘋狂,“回不去了,趙連長,咱們都回不去了。”
他猛地拔出shouqiang,但趙山河的動作更快,一槍打在了他的手腕上。shouqiang掉落在雪地里,濺起一片鮮紅。
李鐵柱悶哼一聲,捂著手腕跪倒在地。他沒有反抗,只是抬起頭看著陳峰,眼神復雜:“隊長,我對不起你,對不起兄弟們。”
“為什么?”陳峰問,聲音里聽不出情緒。
“我娘……和我妹妹……”李鐵柱的聲音顫抖著,“她們在沈陽,被鬼子抓了。佐藤說,只要我提供情報,就放她們一條生路……我沒辦法,我真的沒辦法……”
他說著說著,眼淚流了下來,混著血水滴在雪地上。
陳峰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攥緊了。他想起李鐵柱曾經說過,他參軍就是為了保護家人,等打完仗就回家種地,好好孝順老娘,給妹妹找個好婆家。
可戰爭,從來不會給人選擇的余地。
“你傳遞了多少情報?”陳峰問。
“不多……真的不多……”李鐵柱哭著說,“我只說了營地的大概位置,還有你們要去黑瞎子洼……我沒說具體路線,我真的沒說……”
“那剛才為什么想殺蘇聯人?”
“佐藤……佐藤說,如果我能殺了蘇聯人,或是抓活的,就立刻放了我娘和妹妹……我一時糊涂,隊長,我一時糊涂啊!”
陳峰閉上眼睛,深吸了一口氣。當他再睜開眼時,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決斷。
“山河,綁了他。”
趙山河紅著眼睛上前,用繩子將李鐵柱捆了起來。李鐵柱沒有反抗,只是喃喃自語:“對不起……對不起……”
就在這時,前方山谷的轉彎處,突然亮起了十幾道手電筒的光柱。緊接著,密集的槍聲響了起來!
“有埋伏!”趙山河大喊。
陳峰的心沉到了谷底。最壞的情況還是發生了。
李鐵柱可能沒有透露具體路線,但佐藤英機不是傻子,他肯定能推斷出幾條最可能的撤退路線,并提前設伏。
現在,他們前有堵截,后有追兵,傷員累累,danyao所剩不多。
絕境。
“進樹林!往山上撤!”陳峰嘶聲下令。
隊伍沖進了右側的樹林,借著樹木的掩護向上攀登。子彈在身后追著,不斷有人中彈倒下。陳峰感到又一顆子彈擦過了他的大腿,火辣辣地疼。
他回頭看了一眼,追兵已經逼近了,至少有三四十人,呈扇形包抄過來。手電筒的光柱在樹林中亂掃,像死神的眼睛。
跑不掉了。
這個念頭在陳峰腦海中閃過。但他立刻將它壓了下去——不能放棄,只要還有一口氣,就不能放棄。
“隊長!你們先走!我斷后!”趙山河吼道,轉身就要往回沖。
“回來!”陳峰一把拉住他,“一起走!這是命令!”
“再不走就都走不了了!”趙山河眼睛血紅,“隊長,你得活著!兄弟們不能沒有你!林姑娘還在等你!”
提到林晚秋,陳峰的心像被針扎了一樣疼。他想起她送別時的眼神,想起她塞進他行囊的人參須子,想起她說“一定要小心”。
對不起,晚秋。他默默地說,我可能要食了。
就在這時,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。
從他們左側的山坡上,突然響起了熟悉的槍聲——漢陽造buqiang特有的沉悶聲響,還有老煙槍那嘶啞的吼聲:
“隊長!往這邊來!快!”
老煙槍?!他怎么會在這里?!
陳峰來不及多想,立刻帶著隊伍轉向槍聲傳來的方向。他們沖上一個小坡,看到了四個身影——正是老煙槍、猴子和另外兩名戰士!
“煙叔!”趙山河驚喜交加。
“別廢話!快過來!”老煙槍一邊射擊一邊喊道,“前面有個山洞,能躲!”
眾人跟著老煙槍沖進了一片密林,又往下跑了百來米,果然看到一個隱藏在藤蔓后的山洞入口。洞口不大,但里面似乎很深。
“進去!快!”老煙槍催促著。
所有人魚貫而入。老煙槍和猴子留在最后,等所有人都進去后,他們砍斷了幾根支撐洞口的枯木,大量的積雪和石塊塌落下來,暫時封住了洞口。
黑暗中,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聲和傷員壓抑的呻吟。
陳峰靠著洞壁滑坐在地,左肩和大腿的傷口疼得他幾乎暈厥。他摸索著掏出林晚秋給的急救包,用牙撕開,將止血粉倒在傷口上。
“隊長,我幫你。”趙山河摸索過來,聲音哽咽。
“先救蘇聯人。”陳峰推開他的手,“我還能撐。”
老煙槍點燃了一小截寶貴的蠟燭,昏黃的光暈照亮了山洞。這是一個天然溶洞,空間不小,能容納二十多人。洞頂有水滴落下,在角落里形成了一個小水洼。
絡腮胡大漢正在查看同伴的傷勢,臉色凝重。他抬頭看向陳峰,用生硬的漢語說:“子彈……在肺里……需要手術……不然,死。”
陳峰的心一沉。他們現在缺醫少藥,自身難保,怎么救人?
“讓我看看。”老煙槍湊了過去。他早年當兵時見過不少傷員,有些經驗。檢查了一番后,他搖了搖頭:“沒救了。子彈打穿了肺,血已經灌滿了胸腔,神仙來了也難救。”
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話,那個受傷的蘇聯人突然劇烈咳嗽起來,大口大口的鮮血從嘴里涌出,染紅了絡腮胡大漢的衣襟。他抓住絡腮胡的手,用俄語急促地說了些什么,眼神逐漸渙散,最終頭一歪,停止了呼吸。
山洞里一片死寂。
絡腮胡大漢默默合上同伴的眼睛,然后轉向陳峰,用俄語說了句什么,見陳峰沒聽懂,又用生硬的漢語重復:“他叫……安德烈。他說……謝謝你們。”
陳峰點了點頭,不知道說什么好。戰爭就是這樣,剛才還并肩作戰的戰友,轉眼就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體。
“煙叔,你們怎么來了?”趙山河打破了沉默。
老煙槍嘆了口氣,從懷里掏出那張帶血的紙條:“山下交通站被端了,老周犧牲前傳出消息,說內部有鬼,代號‘鼴鼠’。我和猴子他們一路追過來,差點沒趕上……”
他說著,目光落在了被綁在角落里的李鐵柱身上,眼神復雜:“就是他?”
陳峰點了點頭。
老煙槍走過去,蹲在李鐵柱面前,看了他很久,才緩緩開口:“鐵柱啊鐵柱,你讓我說什么好……”
李鐵柱低著頭,一不發。
“你娘和你妹妹,我們會想辦法。”老煙槍說,“但這條路,你走錯了。”
“煙叔……殺了我吧。”李鐵柱的聲音嘶啞,“我沒臉活下去了。”
“你的命,現在不由你說了算。”老煙槍站起身,走到陳峰身邊,“隊長,現在怎么辦?鬼子肯定在外面搜,這山洞撐不了多久。”
陳峰強迫自己集中精神,分析眼前的局面。他們現在有九個人(包括絡腮胡大漢和他的同伴),其中兩人重傷(陳峰自己和另一個戰士),一人輕傷,danyao所剩無幾,食物和水也不多。外面至少有幾十個鬼子在搜山,而且可能會調來更多人手。
唯一的優勢是,這個山洞還算隱蔽,短時間內鬼子找不到。但時間一長,饑餓、寒冷、傷勢惡化,都會要了他們的命。
“先處理傷口,清點物資。”陳峰下令,“然后輪流休息,恢復體力。等天亮再看情況。”
眾人開始行動。趙山河幫陳峰重新包扎傷口,老煙槍清點剩下的danyao——buqiang子彈還剩不到五十發,shouqiang子彈二十多發,手榴彈三顆。
“省著點用,最多夠打一次小規模戰斗。”老煙槍憂心忡忡。
絡腮胡大漢從懷里掏出一個油紙包,里面是幾塊黑面包和一小袋鹽。他分了一半給陳峰:“吃。補充體力。”
陳峰沒有客氣,接過來分給了眾人。黑面包又干又硬,但在這種情況下已經是難得的美味。就著洞里的冰水,眾人勉強填了填肚子。
蠟燭燃盡了最后一滴蠟油,熄滅了。山洞重新陷入黑暗,只有洞口縫隙透進的微弱月光,勉強能看清人影的輪廓。
陳峰靠在洞壁上,傷口疼得他無法入睡。他的腦海中不斷回放著今晚發生的一切——李鐵柱的背叛,戰友的犧牲,絕境中的逃亡……
還有那個最關鍵的問題:佐藤英機現在在做什么?
以他對這個老對手的了解,佐藤絕不會輕易放棄。現在肯定在調集更多兵力,甚至可能動用軍犬,進行地毯式搜索。這個山洞被發現只是時間問題。
他們需要一個新的計劃,一個能絕處逢生的計劃。
但首先,他們需要信息——外面的情況如何?鬼子的部署怎樣?有沒有突圍的可能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