東跨院墻外,迎春還攥著那方竹紋繡帕在院門口徘徊。
帕角被她捏得發皺,食盒里的杏仁糕已經有些涼了,可她腳像釘在地上,不敢往里邁上一步。
迎春記得上次來這里,還是五歲時被賈母打發來送點心,隔著窗紙聽見父親跟幕僚說話,聲音冷冽。
她想起老太太在她耳邊念叨“離你那父親遠點,你母親就是被他活活打死的!”又聽見那聲音,嚇得她沒敢進門,轉身就跑了。
后來東院又續娶了邢夫人,她原以為這個新太太能對她好一些,但每次去給新太太請安,新太太都對她冷冷淡淡的,連帶東院的丫鬟婆子都不待見她。
她也曾經想找她唯一的親哥哥賈璉,請他幫忙給賈赦送些她自己做的小東西,可哥哥賈璉只知道招貓逗狗,根本不認她這個妹妹。
她就像大海里漂浮的木頭,浮浮沉沉的,卻永遠到不了岸,找不到家,最后她把自己藏了起來,不再多說一句話,多走一步路,也成了下人嘴里的“二木頭”。
可當迎春看見賈赦寵愛黛玉,關心蒹葭,甚至能幫惜春出頭的時候,她那顆死寂的心,又蠢蠢欲動了。
她想給賈赦送她親手做的點心,親手繡的帕子,蒹葭知道后便陪她一起來的東院。
在門口徘徊良久,迎春仍然無法踏進這東院的門。
“我幫你送進去吧。”蒹葭看出她的局促,接過食盒,又把繡帕疊好放進盒里,“你在這兒等我,要是想走,我馬上出來。”
迎春點點頭,往后退了兩步,貼在院墻邊的老槐樹上。
樹影落在她身上,遮住了她發紅的耳根,她想聽聽,父親會不會像對惜春那樣,說一句“糕挺香”。
東跨院里靜得只剩風響。
蒹葭推門進去時,賈赦正蹲在廊下擦那匹掉漆的小木馬,木扶手被他摸得發亮。
“大舅舅,迎春給您帶了杏仁糕,還有她繡的帕子。”
蒹葭把食盒放在石桌上,目光掃過墻角桌子上的針線盒,紅絲褪成淺粉,盒蓋還刻著半朵并蒂蓮,黃銅的角被人摩挲的發亮。
賈赦沒立刻看食盒,指尖仍摩挲著木馬:“她怎么沒進來?”
“迎春……有點怕生。”蒹葭坐在石凳上,看著那匹木馬,“這是以前給瑚大哥哥做的吧?”
賈赦的手頓了頓,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,聲音輕得像落灰:“是給瑚兒的,他很像你母親敏兒,當時誰不夸一句虎父無犬子,十七年前我去邊關,走之前跟他說,等我回來就教他騎真馬,結果……”
他沒說完,拿起桌子上的一方繡帕,繡帕已經舊了,可仍然保存得很好,帕上的竹子繡得齊整,針腳里藏著細巧的心思,像極了迎春剛剛托蒹葭給他帶來的那方帕子。
“我走那年,沈氏剛懷迎春。”賈赦忽然說起舊事,目光落在遠處的院墻,像穿過了十七年的時光。
“我在邊關打了五年仗,夢里都想著回來抱女兒,可到家那天,看見的是沈氏的牌位、瑚兒的墳,還有……四歲的迎春躲在賈母嬤嬤身后,看見我就哭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