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癡開踉蹌后退,背靠墻壁。他摸向腰間,只剩最后一枚灌鉛骰子了。但要同時對付六人,一枚骰子遠遠不夠。
獨狼看出了他的窘境,獰笑道:“怎么,賭王之子,連賭具都沒了?要不要我借你一副牌九?”
話音未落,驛站外忽然傳來一聲佛號。
“阿彌陀佛。”
聲音不高,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,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,仿佛直接在心底響起。所有人都是一愣。
只見一個穿著破舊僧袍的老和尚,拄著禪杖,緩緩走進驛站。他須發皆白,臉上布滿皺紋,像是風化了千年的巖石。最奇特的是他的眼睛――渾濁無光,竟是盲的。
但就是這樣一雙盲眼,“看”向獨狼時,獨狼卻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升起。
“老和尚,少管閑事!”獨狼色厲內荏地喝道。
老和尚卻不理他,徑直走到花癡開面前,伸出枯瘦的手,搭在他的脈搏上。片刻后,他搖頭:“寒毒入心脈,再拖三個時辰,神仙難救。”
花癡開看著老和尚,忽然想起屠萬仞臨死前的話:“敦煌……莫高窟……啞僧……”
“您是……啞僧前輩?”他艱難地問。
老和尚點頭,然后轉向獨狼等人:“諸位施主,此人命不久矣,何必趕盡殺絕?不如賣老衲一個面子,就此退去,如何?”
獨狼大笑:“老禿驢,你算什么東西?識相的快滾,不然連你一起――呃!”
他的話戛然而止。
因為老和尚的禪杖,不知何時已經抵在了他的咽喉上。杖頭距離皮膚只有一寸,但那股冰冷的殺意,卻讓獨狼全身汗毛倒豎。
快!快得不可思議!而且完全沒有征兆!
其余五名殺手同時拔刀,但老和尚只是輕輕跺了跺禪杖。
咚――
一聲悶響,地面微震。五人齊齊悶哼,手中的刀“哐當”落地,抱著腦袋痛苦地跪倒在地。他們感覺像是有一口大鐘在腦子里敲響,震得七竅都要流血。
“佛門獅子吼……”獨狼臉色慘白,“你……你到底是什么人?”
“一個本該死了很久的人。”老和尚收回禪杖,“回去告訴你們舵主,花癡開我保了。若不服,可來莫高窟找我。老衲法號……‘無目’。”
無目禪師!西域傳說中的三大絕頂高手之一,四十年前以一根禪杖橫掃三十六國,后因殺孽太重自廢雙目,遁入空門。所有人都以為他早就坐化了,沒想到還活著!
獨狼嚇得魂飛魄散,連滾爬爬地帶著手下逃了。
驛站里恢復了寂靜。
無目禪師轉向花癡開:“你還能走嗎?”
“能。”花癡開咬牙站直。
“那就跟上。”老和尚轉身向外走,“你母親在等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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莫高窟深處,一個不起眼的洞窟里。
油燈昏黃,照亮了壁畫上飛舞的飛天。洞窟中央的石床上,躺著一個女人。
她看起來四十歲左右,面容蒼白憔悴,但眉宇間依稀可見當年的絕代風華。她的頭發全白了,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著,身上蓋著破舊的袈裟。最觸目驚心的是她的雙手――十指扭曲變形,布滿了陳年的傷痕。
花癡開站在洞口,看著這個女人,渾身都在顫抖。
十年了。他無數次夢見母親,夢見她溫柔的笑,夢見她哼著歌哄他睡覺,夢見她在雨中回頭時決絕的眼神。可當母親真的出現在眼前時,他卻不敢上前,生怕這一切又是一場夢。
無目禪師拍了拍他的肩:“去吧,她等你很久了。”
花癡開一步一步走到石床前,跪了下來。他伸出手,想要觸碰母親的臉,卻又縮了回來。淚水模糊了視線,他哽咽著,喊出了那個在心底埋藏了十年的稱呼:
“娘……”
床上的女人睫毛顫動,緩緩睜開了眼睛。她的眼睛依然很美,像沙漠夜晚的星空,只是蒙著一層病弱的灰翳。她看著花癡開,先是茫然,然后瞳孔漸漸聚焦。
“癡……癡兒?”她的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。
“是我,娘,是我。”花癡開握住她的手,那雙手冰冷而枯瘦,但確是母親的手,“我來了,我來找您了……”
菊英娥的眼淚涌了出來。她顫抖著抬起手,撫摸著兒子的臉:“長大了……我的癡兒長大了……讓娘好好看看……”
她摸過他眉骨的輪廓,摸過他挺直的鼻梁,摸過他下巴上剛硬的胡茬。每一寸,都像是在確認這不是夢境。
“像……真像你爹……”她哭著笑了,“特別是這雙眼睛,看人時又倔又亮,跟他年輕時一模一樣……”
花癡開伏在母親膝上,放聲大哭。十年來的委屈、恐懼、孤獨、仇恨,在這一刻全部宣泄出來。他不再是那個冷靜睿智的賭術高手,不再是那個讓“天局”聞風喪膽的復仇者,他只是個離家十年的孩子,終于回到了母親懷里。
阿伊莎站在洞口,也哭成了淚人。無目禪師垂首合十,默默誦經。
許久,花癡開才止住哭泣。他抬起頭,問出了那個最想問的問題:“娘,當年……到底發生了什么?爹爹他……”
菊英娥的眼神黯淡下來。她望向洞窟頂部的壁畫,那些飛天在油燈的光影中仿佛活了過來,在她眼中舞動。
“那是一個局。”她緩緩開口,聲音飄渺得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,“一個針對你父親的,天大的局……”
(第388章完)_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