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賭注呢?”
“第一輪,賭你那張借據。”屠萬仞說,“我贏,借據作廢。你贏,我還你三千兩黃金。”
“成交。”
兩人在石桌兩側坐下。
花癡開選擇了冷的一側。他知道自己的優勢――夜郎七多年來用各種極端環境訓練他,冰火煎熬早已是家常便飯。但屠萬仞浸淫此道數十年,對熬煞的理解遠超常人,不可輕敵。
炭火在盆中噼啪作響,熱浪一陣陣涌來。花癡開閉目凝神,運轉“不動明王心經”。這是夜郎七傳授的內功心法,專門對抗外界極端環境對身心的侵蝕。
內力在經脈中緩緩流轉,將寒意導入體內,又將體表的灼熱化解。但那種冰火兩重天的感覺依然清晰,仿佛有無數細針同時刺入身體,又像被投入滾油與冰水之間反復煎熬。
一刻鐘的時間,漫長得像一個世紀。
當更漏滴下最后一滴時,兩人同時睜開眼。
“該你了。”屠萬仞的聲音依舊平穩,但花癡開注意到,他的額角已經滲出細密的汗珠――那不是熱的,是內力消耗的跡象。
花癡開拿起骰盅,輕輕搖晃。他的動作很慢,仿佛手中不是骰子,而是千斤重擔。這不是故作姿態,而是身體在極端環境下本能的僵硬。
骰盅落桌,揭開。
四五六,十五點,大。
屠萬仞也搖盅,他的動作更慢,但更穩。揭開時,骰子靜靜躺著:三個六,豹子,通吃。
“第一輪,我贏。”屠萬仞說,“借據作廢。”
花癡開面不改色,從懷中又取出一物――一枚玉佩,雕著精致的蓮花圖案。
“這是母親當年的嫁妝,價值五千兩。”他將玉佩放在桌上,“第二輪,賭這個。”
屠萬仞看到玉佩,瞳孔微縮:“菊英娥的玉佩...你真的舍得?”
“若能換來真相,沒什么不舍得。”花癡開說,“這一輪,我贏,你要回答我第一個問題。你贏,玉佩歸你。”
“什么問題?”
“父親臨死前,跟你說了什么?”
石室內的溫度仿佛又降了幾度。屠萬仞沉默良久,終于點頭:“好。”
第二輪開始。
這一次,屠萬仞暗中加大了熬煞的強度。花癡開感到左邊的熱浪更加兇猛,皮膚傳來灼痛感;右邊的寒氣深入骨髓,幾乎要將血液凍結。
他深吸一口氣,將“不動明王心經”運轉到極致。腦海中浮現夜郎七的話:“熬煞之道,不在對抗,而在共存。你要做的不是抵御寒熱,而是成為寒熱本身。”
成為寒熱本身...
花癡開閉上眼睛,放棄抵抗,任由寒熱兩股力量侵入身體。奇妙的是,當他不去對抗時,痛苦反而減輕了。寒意流過經脈,化為清涼;熱浪包裹身體,化作溫暖。冰與火在他體內達成微妙的平衡,就像陰陽相生,相互轉化。
一刻鐘過去。
這一次,屠萬仞的臉色明顯蒼白了幾分。而花癡開的額頭雖然也有汗珠,但氣息依舊平穩。
輪到搖骰。
花癡開拿起骰盅,這次他的動作流暢許多。骰子在盅內碰撞,發出清脆的響聲。落地,揭開:四四六,十四點。
屠萬仞搖盅時,手有輕微的顫抖。揭開:二三五,十點。
“第二輪,我贏。”花癡開說。
屠萬仞盯著骰子看了很久,仿佛不敢相信自己會輸。終于,他長嘆一口氣:“你比你父親強。當年花千手在熬煞上,也勝不了我。”
“那么,請回答我的問題。”花癡開直視他,“父親臨死前,跟你說了什么?”
石室里只有火把燃燒的噼啪聲。
許久,屠萬仞緩緩開口:“那晚...我確實收了司馬空的黃金,離開了崗位。但我沒想到,他們會下殺手。我以為只是給花千手一個教訓,讓他退出賭壇...”
他的聲音越來越低,仿佛沉入遙遠的回憶。
“我回來時,花千手已經倒在地上,胸口插著匕首。但還沒死。”屠萬仞的眼睛盯著虛空,“他看到我,沒有憤怒,沒有詛咒,只是...笑了笑。”
“笑?”
“對,笑。”屠萬仞喃喃道,“他說...‘老三,你選錯了路。賭可以輸錢,但不能輸人。’然后,他塞給我一樣東西,就斷了氣。”
花癡開心跳加速:“什么東西?”
屠萬仞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布包,布包已經泛黃,用油紙仔細包裹著。他打開布包,里面是一枚銅錢――普通的開元通寶,但邊緣刻著一行小字。
花癡開接過銅錢,就著火光看去。字跡很小,但清晰可辨:
“局中有局,天外有天。欲破此局,先入深淵。”
“這就是你父親留下的最后一句話,和這枚銅錢。”屠萬仞說,“我研究了十幾年,也沒完全明白。‘深淵’指的是什么?‘天外天’又是什么?”
花癡開握緊銅錢,冰涼的觸感從掌心傳來。父親在生命的最后時刻,用盡力氣留下這個線索,一定有深意。
“還有兩個問題。”屠萬仞說,“你還想問什么?”
花癡開抬起頭:“第二個問題:司馬空背后的真正主使,是誰?”
屠萬仞的臉色變了。不是害怕,而是一種更深層的恐懼,仿佛提到那個名字就會招來災禍。
“這個問題...”他艱難地說,“我不能回答。不是不想,是不能。我體內被下了禁制,一旦說出那個名字,就會...”
話未說完,屠萬仞突然捂住胸口,臉色瞬間變得青紫。他張大嘴,卻發不出聲音,只能徒勞地抓撓自己的喉嚨。
花癡開立刻意識到不對,沖過去想要幫忙,但已經晚了。
屠萬仞的眼中閃過最后一絲復雜的情緒――是悔恨?是解脫?還是警告?然后,他的身體僵硬,直挺挺倒下,再無聲息。
花癡開蹲下身,探了探他的鼻息和脈搏。
死了。
不是中毒,不是外傷,而是某種詭異的禁制被觸發,瞬間奪走了他的生命。這種手段,已經超出了普通賭術的范疇,更像是...某種秘法。
花癡開緩緩站起身,手中還握著那枚銅錢。銅錢上的字跡在火光下閃爍,仿佛父親跨越時空的注視。
“局中有局,天外有天。欲破此局,先入深淵...”
他重復著這句話,心中有了決定。
鐵骨樓外,阿蠻焦急地等待。看到花癡開獨自走出,連忙迎上:“少主,怎么樣?”
花癡開將銅錢遞給他看:“屠萬仞死了。但父親留下了線索。”
“死了?”阿蠻震驚,“誰干的?”
“是他自己體內的禁制。”花癡開望向遠方灰蒙蒙的天空,“看來,天局比我們想象的更可怕。他們不僅控制人的行動,還能控制人的生死。”
雪又開始下了。
細密的雪花飄落在天穹城的街道上,很快覆蓋了花癡開來時的腳印。這座賭城依舊安靜,但花癡開知道,平靜之下,暗流已經開始涌動。
屠萬仞的死,只是一個開始。
而他要做的,是按照父親的指引,先入“深淵”,去揭開那層層謎局背后,真正的“天”。
(第三百七十八章完)_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