霍去病手按案沿,氣息粗重。
蘇禮垂首低眉,聲放穩:
“將軍息怒,為將軍出謀劃策、防患未然,乃末掾本分。將軍今軍功赫赫、風頭正盛,此時不筑藩籬,待陛下生疑,再想補漏,便遲了。
——霍光入宮,是,亦是,將軍在戰場是,在長安是。”
他頓了頓:
“讓陛下知將軍,令朝臣知將軍不敢孤。宮墻里的風,吹不到軍帳,可霍光在,便能于雷霆風波-->>前先避。”
他頓了頓,抬眼疾掃霍去病,又垂眸,續道:
“然,霍公若知霍小郎入宮,縱有人挑唆,其恐連累幼子,必不敢妄。”
霍去病猛地前傾身,手離案沿,攥拳抵身側:
“陛下之意,是觀我如何處置你?你可知,霍光入宮之事,我本想待宗族牒文勘合完畢、名正順后再舉薦!今你未稟我便私奏,連李姬有孕亦一并告予陛下——”
他嘴角扯出冷意,笑了笑:
“莫非日后我諸事,你都要暗中窺伺?你該知,我最惡旁人越俎代庖。”
蘇禮垂頭攥緊衣襟,嘆了一口氣:
“將軍,末掾先說,總勝旁人添油加醋。陛下前番賜良家子,本是恩寵,如今有孕,更是君恩落地
——可將軍若不稟,旁人傳話時,恐傳將軍匿而不告,不肯讓陛下知恩澤已驗。”
他抬眼掃過霍去病,又猛地垂下:
“此語若入朝臣耳,便成恃功匿君恩之果;細故經其掰扯,御史必參蔽匿君恩,逼陛下問是否輕慢恩寵
——此最該防。”
他頓了頓,抬眼掃了霍去病一眼又飛快垂下去,續道:
“將軍自始便知,帝王心深不可測,然,將軍之權,乃陛下所授。”
霍去病面色驟沉,喉結滾動:
“我的軍功,是沙場拼殺所得!”
“是,然將軍得披甲上陣之機遇,乃陛下所賜。陛下是要將軍明曉,賜為恩,罰亦為恩。”
蘇禮垂首實,見霍去病胸口起伏劇烈,火氣似要沖決,膝地砸于青磚,手撐地面:
“陛下此前語,實為觀將軍是否知分寸
——不罰,顯將軍治軍無方;罰重,又似將軍質疑陛下恩賞,輕重難拿捏。末掾敢向將軍保證,日后必護霍光周全。此刻,將軍依性懲處。但罰后仍用我,讓陛下知將軍知人善任,不偏私。”
衛青在旁撫酒卮而笑:
“蘇禮,你可知主父偃昔年經我舉薦,然路在己擇,謹慎方為萬全。你今步步籌謀,日后對去病,莫非也要效主父偃之行事乎?”
蘇禮抬眸看向衛青,叩首道:
“若霍將軍、衛大將軍心存顧慮,末掾愿令舍妹留于將軍身側為質。將軍知末掾最護舍妹,此舉可防末掾,某無半分怨。”
霍去病皺眉欲,衛青先開口:
“你倒算得穩妥。”
又轉向霍去病
“消氣吧!蘇禮這孩子,忠心是真,越權亦是真,該賞則賞,該罰則罰。”
霍去病沉思片刻,緩口氣道:
“霍光那邊,你須盯緊;李姬有孕,你要奏便奏——但”
他目光釘在蘇禮身上,聲線發緊:
“蘇玉是你妹,你知我心意。若日后你將她之事稟予陛下,非我所能阻,屆時她恐為你所累。”
蘇禮忙道:
“末掾絕不讓舍妹涉險!請將軍信末掾,若真有逼不得已之日,末掾愿斷臂求生,也不令將軍與舍妹陷入兩難。”
他頓了頓,又道:
“霍小郎入宮,霍家一文一武,也算全了將軍當初之愿。霍家為陛下效力,陛下更能安心。”
說著再度跪地:
“求將軍行笞刑,末掾領刑后,還要送杜陵霍宅文書予霍氏宗祠族老蓋印,恐誤了時辰。”
霍去病抬手召來衛士,語氣沉定:
“取竹笞來,笞蘇禮十下,下手莫傷其筋骨
——領刑后速去辦文書事,不得延誤。”
衛士應聲取來竹笞,立在一旁。
蘇禮俯身按在案邊,脊背繃直,待竹笞落身,始終未哼一聲,只后背衣料漸漸浸出淺紅痕。
罰畢,他起身躬身:
“末掾謝將軍不重責之恩,這便去辦文書。”
霍去病擺了擺手:
“去吧,霍光在宮中學規之事,每旬需向我稟報一次。”
蘇禮應“喏”,轉身退出時,腳步雖微頓,卻未敢多耽擱。
趙隸早候在廊下,見衛士歸崗,忙上前伸手拽住蘇禮胳膊,往藥庫引:
“快進去,醫工早等著了。”
剛到藥庫門,趙隸皺眉想開口,蘇禮先擺手:
“你先去備馬,我上完藥還得去送文書,莫問。”
趙隸盯著他按后背的手,語氣沉沉:
“下次別頂撞將軍,有事知會我一聲
——皮開肉綻的滋味,好受嗎?”
蘇禮扯嘴角,目光落向院外:
“這已是輕罰了。”
未再多。
醫工剛為他敷藥、裹扎畢。
趙叢便攥著藥囊趕來,剛要開口問“將軍罰得重不重”,趙隸飛快扯他衣袖,遞眼色。
趙叢把話咽回去,嘆口氣:
“路上注意點,速去速回。”
蘇禮點頭起身,剛要邁步,后背一扯疼得皺眉。
趙隸忙伸手架住他胳膊:
“慢點走,后背別使勁。”
又對趙叢道:
“我先去備馬,你忙你的吧。”
趙叢望著二人背影
——蘇禮自小就心思重,做事都是一人扛,總得找個靠譜的家仆幫他。
他左思右想,突然想到一人,抬腳往文書帳快步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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