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人歸途中。
蘇禮瞧霍去病下頜繃緊,知曉此前已犯先斬后奏之過,此次必受罰。
方至衛府門,趙隸執帷車簾繩立候,后隨二仆負絮褥。
見霍去病下馬,他前趨半步拱手:
“將軍,帷車妥備,依將軍前令走后門,車墊鋪二重。宗正府屬吏驗,待族老蓋印。
——杜陵霍宅已遣仆灑掃,井亦淘治,迎霍小郎與李姬徑往彼處,免回營繞路。”
霍去病忽盯趙隸,喉結滾動
“誰準你稱他‘蘇掾’?”
趙隸腿一軟:
“是…是末長失。”
衛青前趨一步,拽霍去病臂:
“先入內。”
又轉向蘇禮,抬頦:
“你安排妥,入正屋來。”
蘇禮亟應“喏”,疾趨至趙隸前:
“再帶二仆,隨往杜陵霍宅——”
“蘇禮!”
霍去病忽打斷,聲震于庭
“你如今尚非幕府長史!妄安排何事!”
蘇禮忙低頭應喏。
趙隸立原處,手攥簾繩未動,擔憂瞥蘇禮一眼。
衛青瞪霍去病一眼,叱道:
“去病!有話入府說!”
霍去病惡瞪蘇禮一眼,大步入內。
趙隸見二人入府,忙趨至蘇禮側,低聲問:
“你咋惹將軍了?”
“莫問。”
蘇禮舉步入府,行二步回頭:
“先帶人去,送畢速歸。令趙叢備傅藥。”
趙隸眼睛瞪圓:
“傅藥?”
“嗯。”
蘇禮未多,轉身入府。
趙隸拽旁仆臂,往后門奔:
“速!再喚二仆,送霍小郎與李姬畢即歸,遲則生事!”
家仆被拽得踉蹌,忙問:
“出何事?”
“別問!跑快點!”
趙隸未回顧,手中簾繩甩動。
正屋外,家仆方退遠。
蘇禮反手閉門,膝蓋落于地,手撐地,頭抵甚。
霍去病未待其起,攥緊朝服帶前踏半步,抬手抄案上酒卮,猛擲蘇禮腳側
——卮撞青磚碎為二,酒濺濕蘇禮褲角。
衛青伸手攔之未及,蹙眉立側,未發一。
去病怒吼迸發:
“前次先斬后奏,我尚誡你!如今倒好,敢越權舉薦人!說!舉薦霍光入宮之事,你自平陽取宗族牒歸,是否便已起意謀算?”
蘇禮未敢抬頭,聲壓低:
“將軍息怒,末掾請將軍令
——笞十下,以正越權之過。”
霍去病扯唇,笑聲冷厲:
“笞你?你當本將是愚夫?”
他探身抓案上蜜漿壺,傾半盞,仰頭飲盡,復重墩壺于案:
“罰你,陛下若知,反似我質疑其恩賞;不罰,你次次先斬后奏,往后本將何以統軍?”
畢,他前傾身,目盯蘇禮發顫:
“你自少隨我長,我不信你會叛我。然你需原原本本說清
——否則,縱逆陛下意,我亦必貶你歸奴籍!”
蘇禮起身,垂眸道:
“將軍,此前末掾為將軍謀認姓換軍權,陛下早窺破是計
——然陛下未點破,此乃最需當心者。伴君如伴虎,主父偃昔年以推恩令解諸侯之困,賜金滿箱時,仍佩一劍自衛,他說臣無骨肉之親,陛下即臣親。后來呢?”
他垂眸片刻,道:
“族誅之日,劍還在,親沒了。”
他抬眼望衛青,膝不自覺前挪半寸:
“我若想陷將軍于兩難,需為將軍再謀他計,徒增自擾,縱將軍此刻令我為奴,末掾亦甘受。然末掾無此愚,毀將軍亦毀自身。”
衛青于案后坐定,指叩案上宗族牒:
“你這計策環環相扣,帶霍光歸長安乃宗族本分,你何以越權舉薦?說透,方算開解。”
蘇禮垂手立著,聲穩:
“令霍光隨將軍歸長安,乃恐霍公日后妄,若他日有人借‘將軍身世’生事,霍公一句‘不知情’,便足以讓御史臺請旨查勘。”
他頓了頓,抬手蹭袖角,續道:
“借將軍之名稟奏陛下,舉薦霍光入宮為郎,乃為將軍添護身符,霍光在宮,如系鈴于帝手,霍公縱有百口,亦不敢妄。”
話落,他喉結滾動,語帶遲疑:
“末掾不得已而為之,未先稟將軍,此乃越權。”
霍去病忽然抓起案上的驃騎將軍印:
“這印的綬帶,是紫的。”
他指著蘇禮腰間的軍謀掾木牌
“你這牌,是黑的,紫黑之別,你分不清?”
衛青忽然撫了撫自己的紫綬:
“去病,你十六歲從軍時,陛下賜的第一柄劍,刻的是‘衛’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