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維勉一夜未睡,他的眼睛又干又酸,眼看著東方泛起魚肚白,眼看著天光大亮,眼看著一輪紅日冉冉升起。
未得休息的頭腦如同一間雜亂的庫房,什么東西都亂糟糟地堆在里面。
謝質在一旁陪著,也是焦慮疲憊已極。
“報——”
氣喘焦渴的聲音打破了秋晨的靜謐,秦維勉不自覺地站起身,遙遙看那軍士跑進來,使勁盯著那張風塵仆仆的臉看,想要先知道一點吉兇的信號。
他見那軍士眼里似乎有光,于是自己心里便也照進了一絲光。
“稟告殿下!賀將軍、趙將軍大敗山戎-->>,敵人頭領沙旱律被斬,我軍傷亡約四百,現已與孫將軍合兵一處,向橫州而來!”
“太好了太好了!”
秦維勉高興得團團轉,謝質聽了也十分喜悅,示意人趕緊去傳早膳。
早有人拿了水來,秦維勉對那傳信軍士說道:
“快用些茶!坐下緩緩!好好說說是怎么回事!”
那人一五一十將夜間經過細細講了,秦維勉聽罷擊掌嘆道:
“濟之果然有勇有謀!這樣懸殊的兵力,又是偶遇,不僅逃脫,竟還能斬殺敵將,實在是史書少有的大捷啊!”
祖典說道:
“殿下,那沙旱律可是一員驍將,更是山戎的親貴,賀將軍此戰必將威震北地啊!”
諸將均是嘖嘖稱奇,唯有杜若存不做聲。秦維勉看了他一眼說道:
“先前濟之傳信說不必營救,大家還以為他是自知沒救不愿再添傷亡,如今才知道,他原是胸有成竹啊!如此襟懷,誰人可比?”
這樣的戰斗,任誰也不會胸有成竹的。秦維勉當然知道賀云津的意思,不過是故意這樣說要給杜若存一個教訓。
果然,杜若存聽了將頭埋得更低,一不發。
“快,準備為大軍接風!”
天色大亮,莊水北這才發現賀云津馬背上馱著的竟是范得生。他小心地打量賀云津的臉色,只見端坐馬上的那人神色堅毅,眉眼間卻難掩傷心凄楚。
莊水北看得出來,賀云津是個重情重義的人,范得生每天跟在他身邊“師父”“師父”地叫個不停,雖然賀云津有時候嫌他聒噪,但其中相伴的情誼又有誰能夠體會呢。
視野之中已經可以見到城門,莊水北試探著向賀云津說道:
“將軍,將這小兄弟交給我吧,那邊山里就是咱們埋葬陣亡將士的地方,末將一定讓他入土為安,為他樹碑祭奠。”
賀云津回頭看了看。
他自然知道尸體不可久置,更不可留在城中,以免引發瘟疫。他默然片刻,令人將范得生尸身搬下馬來,交予莊水北,鄭重道:
“勞你盛殮安置,我自會找人安葬他。”
“將軍放心。”
進了城,安頓好士卒,諸人均先去更衣,賀云津住在刺史府中,還未及脫下戰袍,迎面便見秦維勉帶著一干人等在門口。
“濟之!”
秦維勉見賀云津走來,不禁嚇了一跳。
那人一身血紅,戰袍破碎,臉上沾滿血污和灰塵,連雙眼都是猩紅的。
更令秦維勉預感不佳的是,賀云津的臉色并不歡喜輕松,反而沉重克制。
賀云津到了階前便要跪下,秦維勉連忙抓住他的手腕攔住他,一瞬間卻發現鼻子里滿是腥氣,手上也摸到了干硬的東西。
“濟之!你受傷了?”
秦維勉還是頭次見到這樣這樣的激戰余韻,并不知道敵人的鮮血便足以染透征袍。
賀云津抽回手,勉強笑了笑。
“我沒事,這都是敵人的血,”他抬頭一看,只見秦維勉露出了輕松神色,連身后的謝質也松了口氣,“殿下先回,容我更衣之后再給殿下匯報。”
“好!快去!我已命人備下酒肉,就等你來!”
賀云津應下正要去,秦維勉吩咐下人道:
“服侍賀將軍去熱泉濯沐!”
縱是神仙之軀,一夜的激戰下來賀云津也感到疲憊了。洗浴之時他打發人出去,自己到天上吸足了清氣,這才覺得神思清明,連忙回到凡間來。
秦維勉備好了接風酒宴等他,孫宜群、莊水北和趙與中也都到了,秦維勉正聽莊水北講賀云津昨夜的指揮,說到他展旗現身、直取敵酋一段,眾人全都擊節贊嘆。
莊水北眼含笑意地說道:
“若非賀將軍以減旗之謀欺騙敵人,又親自沖鋒殺敵,我等皆難幸免,更別提打破敵軍了。諸位不見賀云津展期沖鋒之時,如此神勇之姿,簡直有若神祇,末將能夠親眼見到,實在不枉此生了!”
秦維勉一抬頭,正見賀云津進來。剛剛他已經聽下人回報,說賀將軍身上只有些擦傷,這才放下心來。莊水北的講述讓他想起泉寺中賀云津故弄玄虛的現身,他雖不信神鬼,卻也覺得賀云津確有神將之風。
“濟之快來,坐這。”
秦維勉伸手示意他到自己身邊,那人大步而來,衣袂帶風,方才的臟污腥氣已經不見分毫,甚至卷起了一陣若有若無的清冽馨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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