賀云津只是在謝質對面坐了,拱手入席,遜揖罷方道:
“莊將軍溢美了。昨夜情況十分兇險,我亦沒有必勝的把握。此役全賴殿下平日治軍嚴明,戰士們臨場用命,這才僥幸得勝。”
賀云津這樣勝而不驕、顧全大局,這樣清逸出塵,秦維勉見了只覺心中一陣發癢。
可不知怎么,賀云津好像是真的不那么高興。
秦維勉本想讓賀云津坐自己身側,此刻也不知他是沒有理解自己的意思,還是不敢坐在自己身邊。秦維勉只覺那股香氣變得若有似無,無處抓手。
一夜的擔憂和剛剛的慶幸也像這氣味一樣漂游無際,讓人不踏實。
第152章
剝洋蔥
酒未幾巡,派出的斥候已經回來一批,戴舉向秦維勉匯報了山戎的情況。
原來山戎此次出師約有四五千人,沙旱律所率的是先頭部隊,連日來極速南下,沿途搶掠,到了橫州附近跟官軍接戰,直到昨天消息才報到秦維勉面前,同時賀云津跟莊水北便在城外遇敵了。
謝質道:
“這幾日我看了近些年的文書,山戎每次南下也基本都是這個規模,大概是同往年一樣劫掠一番物資以便過冬。”
“正是,”戴舉道,“按目前情況看,確實同往年相似。”
謝質瞧了秦維勉一眼,接著說道:
“我們只需如往年一般堅壁清野,據隘堅守,令民眾躲避,山戎見無從得利,自然返回。”
秦維勉早已放下杯盞,問戴舉道:
“你看呢?”
戴舉謹慎,不肯明確表態,語氣中便多了斟酌:
“照如此,應該可以使敵退軍。”
“不可!”賀云津說得斬釘截鐵,“連年受山戎襲擾,已經大損我軍軍威,沿途百姓亦無辜受難!如今我軍兵精糧足,正該銳意進取,迎擊敵軍!若將山戎主力重創,可保北地多年太平!”
賀云津面色剛硬,直視秦維勉毫不動搖。那不是輕佻的冒進或者盲目的自信模樣,反而沉重而堅決。
秦維勉心中一沉。那天跟謝質商量著要給賀云津統一想法,還沒來得及,事情便擺到了眼前。
見他不好說話,謝質開口解圍:
“如此是好,但也勞民傷財——”
“任由山戎搶掠,就不勞民傷財嗎?”
謝質被噎得一時沒話答對,戴舉看出了秦維勉的意思,沉著開口:
“現在消息還不多,末將派了幾撥人前去探聽,再等些消息也好。”
秦維勉道:
“多派斥候哨探,務要弄清敵情。”
“是!”
戴舉去了,宴上氣氛一時十分尷尬,賀云津不再坐下,行了一禮道:
“末將去看看大軍安頓得如何了。”
說完就走,也不給人留他的機會。
秦維勉看他匆匆而去的背影,臉色愈發深沉。眾人見狀紛紛告退,秦維勉向謝質道:
“你也去吧。”
秦維勉覺得賀云津很不對勁。
即使他們兩個奇怪的關系已經持續了這么多天,賀云津仍舊很不尋常。
初時他以為賀云津剛經歷了一場絕地求生的激戰,心緒還沒舒緩,可現在一看事情絕不是這樣簡單。
從前賀云津出兵回來,總是高高興興地湊在他身邊,嘴上邀功,卻又什么都不肯要,秦維勉明白,他只是想要自己的褒揚和認可罷了。
后來他對賀云津越來越牽掛,每次賀云津回來都如釋重負,賀云津總是溫溫地笑著安慰他。
那時他們逃出橫州,他差點以為賀云津已經遇難,賀云津回來就抱著他安慰,語里帶著掩不住的竊喜。
可今天——
秦維勉知道,不管是公事還是私事,他跟賀云津的矛盾都不能鬧到明面上來。他必須在軍心未亂之前,將這股暗流壓住。
賀云津回到軍士們中間,他帶出去的三百人如今只剩下幾十。他在簿冊上將陣亡士兵逐一銷號,查看了幸存者的傷情,替他們一一記功,又檢查了清點兵器甲胄的賬目,直到晚飯時候才回到刺史府。
他進屋一看,房間還是他昨日走時的樣子。范得生心細,把他常用的器物都擺放得很好,他看到一半的《左氏》還攤在案上,仿佛在等他回來。
“將軍?您擦擦臉吧。”
一名軍士端著水進來,語氣既大膽又怯懦。賀云津記得他,這人也是常在跟前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