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濟之這話說得通達。”
秦維勉想,賀云津到底是歷過人間疾苦的,懂得民眾的心理。他自己雖然有心親民,但實在也有隔膜,不能事事體察。像賀云津這樣于底層超拔出的清逸,確實極為難得。
可惜是個王八蛋。
那官吏還彎腰站著,秦維勉無奈只好說明:
“一些民間俗神也不打緊,何必禁絕它呢。”
那臺上歷經周折才“請到”了姑姑神,隨即又卜問吉兇,自然是個大吉了。
過了一會兒,臺上又來了一群巫覡,賀云津知道他們要演些神鬼附身的戲。他剛想給秦維勉介紹,不想定睛一看,臺上有人舉著一面“藥”字的幡子,一名覡者手上則拿著一只藥罐。
賀云津還當他們要請的是華佗、扁鵲等人,秦維勉卻比他更先想到了:
這些小民信奉的未必是那醫家的祖師者流,怕不是那個什么“云菩薩”吧。
第128章
生前身后事
從前朔州的社戲,在這醫藥方面信奉的都是藥王孫思邈。那云家便自稱師承藥王,賀云津一直當祭祀孫思邈是云家推動。云舸進山之后,每逢社戲的日子便要下山,也到藥王祠中祭祀一番。
但那時只是在祠前歌舞祝禱,戲臺上巫師們所請的還是一些民間的俗神,比如姑姑神等,賀云津還沒見過藥王上身的戲碼。想想他在天上見到的仙風道骨、高深莫測的仙人,再想想那些舉止浮夸的巫師,他也覺得那樣恐怕會很可笑。
“這些巫覡要演的是神鬼附身。在小民看來這并非是戲,而是真相信神鬼將附身于這些巫師之上,借他們之口向人間宣諭。”
“現在請的是什么人?”
“看那幡子,想來是藥王。”
秦維勉直覺這不是孫思邈。但他并未說出心中所想,只是說道:
“古書上說巫者乃是溝通天人之人,這樣的祀典皇家早已不行了,想不到民間倒還可見這巫者的本意。”
賀云津在天上跟古雨打聽過,原先神人雜處之時,所謂巫者確實是可以跟神仙溝通的凡人,后來絕地天通,巫者便失去其不多的神性,變成了純然的表演了。
也不盡然。
賀云津想起古雨曾經好笑地跟他說,有那好事的仙人曾經真將亡靈投身于巫者之上,弄出來不小的樂子呢。只是這些事雖然有趣,他卻絕不敢在此刻跟秦維勉說半句。
秦維勉正看著臺上,那一群人圍住中間的一個轉圈行走,手上拿著瓶子,喝一口水便抬頭吐出,口中念念有詞。被圍在中間那位則垂首閉目不,唯有手上捧了一只罐子。
隨后外圍的人將瓶子放下,又拿起早放在臺上的陶盆,以手敲擊陶盆底部。
賀云津接著給秦維勉解釋:
“那陶盆據說可以傳聲至天上,必須擊此陶盆才能將神鬼請來。”
秦維勉點點頭。中間那位巫師一直低著頭,只有上臺時曾經一瞬間露了臉。秦維勉仿佛看見那是一名白凈清秀的年輕人,若果真如此,今日所請的神恐怕就是云舸了。
因此秦維勉的眼睛一直盯著臺上,即使跟賀云津說話,目光也未曾移開。
“我聽說蠱術也以這陶盆為神器,從前宮中曾經出過蠱案,那時也搜出來幾個陶盆。”
“正是,大家口口相傳,現在各種法事往往都要借它助勢。”
秦維勉仍舊盯著臺上,只見那群巫師邊敲邊舞,節奏愈發緊湊起來,雖然不信鬼神,但這鼓點莫名給他緊張之感,秦維勉知道,重頭戲要來了。
賀云津見秦維勉雖不搭話,但看得出神,便接著給秦維勉介紹:
“至為可笑的是,前些年有些道場之上也要在念經之前先敲一番陶盆,還說——”
戲臺之上隨著樂聲突然中止,轉圈施法的巫師們忽然直挺挺地向后倒下,中間那位猛然低下頭,隨即又迅速抬起,目光灼灼地掃過臺下眾人。
秦維勉看見賀云津放在桌上的左手忽然緊握成拳,將方桌都壓出了響動。
舉目望去,那獨立的巫者果然年輕且容顏清俊,眉眼之間還有些書卷氣。
更令秦維勉不快卻不得不承認的是,那人樣貌跟他還有幾分相像。
直到看見那巫者露臉,賀云津才恍然大悟,原來現在社戲中請的神靈已經是云正航了!
這些裝神弄鬼的儀式原本騙不了他,可是看得入神之時忽然出現一張酷似故人的臉,他還是驚訝到失態。
待反應過來時他連忙去看秦維勉-->>的臉色,那人玩味地笑著,但笑意卻并未到達眼底:
“難道濟之也信這些東西?”
賀云津只當秦維勉是為了那人跟他相像而不高興,但又不能出點破,正在吞聲之時,臺上已經自報家門,說自己是云菩薩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