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可是我們就這樣看著不成?”
莊水北無法回答,垂首默然。
秦維勉自然知道,賀云津就是投石問路那塊石頭,石頭落進水塘也好,跌入陷阱也罷,是沒有撿回來的道理的。
“殿下快看!賀將軍突圍了!”
秦維勉一看,賀云津果然殺出了一個口子,帶領幾騎殘兵邊打邊跑,但卻是朝著相反的方向。
賀云津-->>原以為喻柏見了他的首級定會傾心來降,因此并未十分防備。不料到了城門下方知是計,他連忙下令退走,為免敵人追至,他特意命令朝秦維勉的相反方向去。
城中人手是早就埋伏好的,本想將秦維勉等全都引進城中才下手。喻柏當時說要賀云津的首級是發狠的氣話,真的得到了他反而不敢歸降,生怕害了秦維勉的愛將以后會被卸磨殺驢,因此同文儉設下了這個詐降之計。
眼看秦維勉并未前來,文儉也知這小燕王并不好騙,因此下令收網,希圖先把城下這位捉了。
“那是何人?”
文儉問喻柏。
秦維勉身邊能有什么人他倆都一清二楚,不過是叛逃出去的莊水北、戴舉和竇揚罷了,可是看來看去都不甚相似。
喻柏有些懷疑,但他不敢說。
眼看那人已經快要突圍,文儉令手下高聲喊道:
“城下戰將,留下姓名!”
“我乃賀云津是也!”
兩人聞,均是心中一涼。
喻柏恨道:“我就說燕王怎么肯殺了自己的愛將,看來是找相似之人頂替!”
那夜席上文儉跟賀云津接觸最多,對賀云津的容貌記得一清二楚。那天喻柏將人頭拿給他看,分明是一模一樣,他絲毫懷疑也沒有過。此刻文儉便覺得有些異樣,他沒有表露出來,而是安慰喻柏道:
“無妨,這一遭定然擒住他,為汝兄報仇!”
李重丘此時也爬上了城樓。他早已聽說燕王將他的老母派人保護了起來,還勸天子不要遷怒于橫州叛將家人,給他們改過自新的機會。李重丘向來知道當今圣上是刻薄寡恩的,不成想燕王卻如此寬仁。
他原本就不想與文儉為伍,這幾日一直在暗中觀察尋找機會,今夜也自行到了城樓上來。
“可惜不便放箭。”
文儉回頭看了他一眼,并不搭話,而是命人迅速追趕,務要擒住賀云津。
與此同時,秦維勉早已緊張得出了一身的汗。莊水北勸到:
“殿下,此時敵軍都去追趕,我們是否趁此機會撤退,先行隱蔽,再慮他圖?”
秦維勉早已經看不見賀云津的影子了。
軍士騎馬而去,速度極快,后面橫州叛軍追殺,一路上馬嘶人吼,那雜沓的聲音仿佛聲聲砸在秦維勉心上。還沒等他做出決斷,人馬便已行遠了。
他知道,賀云津往反方向跑,就是為了不暴露他。
“殿下?”
莊水北又喚了一聲。秦維勉知道,他現在是三軍主帥,沒有給他優柔寡斷、搖擺不決的時間。他必須隨時清醒,隨時做出對大局最有利的決定。
“派人探路,先撤回沖寂觀。”
“是!”
秦維勉迫使自己轉過頭,不再在黑暗的、曲折的遙遠夜色中尋找那個身影。
他從未這樣頻繁、這樣切近地感受到危險和身旁人死亡的威脅。戰爭是如此殘酷,他們的每一步戰略、每一次謀劃,甚至只是一次尋常的巡邏,都可能是有去無返。
而他卻沒有時間去懷念、去哀悼,去擔心。
秦維勉忽然體味到,他必須將一切都看得很輕很輕,才能不被這種情緒壓垮。
從前他曾聽過白巾賊得名的來歷,據說賀翊之流的反賊總在頭上縛以白巾,以示對陣亡兄弟的悼念。那時秦維勉不過當這是籠絡人心的手段,今天忽地想起,才明白那是一種怎樣的痛切和孤勇。
毫無疑問,賀翊當時一定體會到了跟他一樣的沉重,才會有如此的命令。那人實在聰明,也有些悲憫在胸,做得出來這樣的事情。
秦維勉想,如果賀云津真的歿于此役,他是絕對不敢放任自己去哀悼的。他要逃避,要否認,要說服自己這些全都無所謂,賀云津也無所謂。
因為他隱隱感到,那種哀痛將會如同一條夜色中的臨崖險路,他是絕不敢輕易踏足的。
秦維勉強迫自己將思緒集中到戰事上來。
賀云津打斗的本領他不懷疑,但是追及多半靠馬,不知道賀云津的馬能不能跑得過叛軍。
如果賀云津回來,他們就再稍待幾日,看看能不能在這座城上挖出條裂隙來。如果賀云津不回來,他就帶人返回相洲關去。
如果賀云津不回來——
秦維勉合眸暗想,那他定會留下無窮無盡的遺憾。
從前他讀到古人關于及時行樂、秉燭夜游的文作,總是不以為然。可如今他又有了不同的體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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