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只覺得很累,很困倦。多年以來他在天子、太子和朝臣之間周旋應對、無人幫助的疲憊一齊涌來。秦維勉早就知道自己處境不易,但從未像今日這般無力和頹喪。
就在前幾日他穩定了相洲關,還以為自己的日子終于好起來了,不想今日就遭逢如此險境。他若死了,一定很多人高興,卻沒有什么人會為他掉一滴淚。
秦維勉忽然想,如果他死后真有魂靈,到了地下見到母親,她會怎么看他呢。
“我、我死不……濟之只管回去、整頓軍馬,就算我死了,你們也要收……”
“你死了我還留在人間干什么!”
賀云津氣急說完這句話,只聽秦維勉立刻安靜了下來,久久不語。
早已到了宵禁的時段,街上四下無人,偶有巡夜之人經過,噠噠的蹄聲只會顯得更加緊張肅寂。
賀云津背著秦維勉,先到小巷的陰影里躲了躲。
就算是等待之時,賀云津也不肯將秦維勉放下。到了生死之間,秦維勉忽地感受到了賀云津的堅決,像山一樣不可搖動。
賀云津的肩背也像鐵一般堅實,雖然氣息粗重,卻一步不曾亂過。如今他們躲在暗處,等著巡夜之人過去,秦維勉只聽見賀云津的心跳在耳畔。他將頭埋進賀云津頸側,似乎覺得那人頸上的經脈都在突突跳動。
秦維勉忽然覺得自己的心變得無比柔軟,又無比堅定。
等到巡夜的人過去,賀云津起步便走,秦維勉在他耳畔說道:
“濟之先找馬車,不必非去莊將軍說的地方。”那聲音雖然輕弱,但穩定清晰,沒有半點先前的喪氣。
賀云津聽了心里就踏實多了,秦維勉在他背上又道:
“多虧多看了莊將軍兩眼,讓他跟了我,不然今日未必有人通風報信。”
“是是,”賀云津故意同他玩笑,希望他保持專注,“多虧莊將軍姿容出眾,殿下又有愛美之心,這才得以脫難。”
秦維勉聽了果然悶悶地笑。
“濟之你看,莊將軍雖然年輕,但是果決大膽,稍加歷練,必然也是個大將之材。”
“殿下以后夸他時還是躲開我吧。”
秦維勉聽了更是笑,他暗暗想,今日如果逃出升天,以后就憑賀云津這孤身救主的功勞,誰還能比上這等分量,何況跟這僅有一面之緣的小將比呢?
再深想想,今后自己就是被他輕薄了,再想扇他的耳光,也是不能了。
想到這里,秦維勉伸手摸了摸賀云津的左臉。
突然被心愛之人主動觸碰,還是這樣意味不明的舉動,賀云津只覺氣力更足了一些,連疲累都顧不上了。秦維勉又動了動,賀云津感到那人的鼻尖蹭過了自己的鬢角。
“咱們加快速度,文儉很快就會發覺的。”
賀云津也在尋找,但他不敢太早去搶馬車,如果惹出動靜來被人發現就麻煩了。他背著秦維勉雖然費些力氣,但容易隱蔽。
像是知道他想什么一樣,秦維勉又道:
“此處離城門已近了。”
“好。”
這靜寂的夜里馬嘶之聲容易分辨,賀云津尋聲而去,果然見到不知誰家后院里停著一輛運貨的馬車。
秦維勉在他背上遙指:“就這個。”
這次賀云津先將秦維勉放了下來,馬性不可知,萬一不聽話,他背著人不方便。
好在那馬十分馴順,賀云津將車套上牽來,出門一看,方才秦維勉還扶墻站著,現在已經蹲坐在了地上。
“殿下!”
秦維勉借他的力試著站起,不料賀云津竟然將他整個人抱了起來,放在貨廂。
“委屈殿下了。”
從賀云津身邊到了貨廂里,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怪味熏得秦維勉想吐。賀云津坐在前頭趕馬,低聲道:
“殿下待會兒藏好不要做聲,我就說車中是貨物。”
秦維勉正捂著嘴干嘔,賀云津沒聽見他回答,忙又喚他:
“殿下?!”
順了順氣,秦維勉緩緩道:
“還叫‘殿下’,當心被人聽了去。”
“好,秦公子。”
“——就叫‘在曉’吧……”
“……在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