賀云津將塤拿到嘴邊,吹奏起來。這曲子同那日他在林中所奏一樣,均是云舸所作。
他本指望能用這樂聲觸動秦維勉一些前世的記憶,可這樂聲再讓人魂牽夢繞,想來也不如那碗忘川水來得干凈徹底。
秦維勉聽過多少宮廷舞樂、道場仙曲,均是高手樂師所奏,本以為再難有什么新意,不想賀云津的塤聲竟令他耳目一新。
正聽得入神之時,秦維勉忽然聽到一處不和諧的聲音,他奇怪地看向賀云津,見賀云津也在看他。
“二殿下?”
賀云津停下來問道。
“道長此曲何名?我竟從未聽過。”
“無名。”
“方才曲中有一處怪異,不知是曲作原本如此,還是——”
賀云津眼中一亮,忙問:“怎么講?”
云舸精通音律,所譜之曲自是毫無破綻。剛剛賀云津是故意吹錯,看秦維勉能否識出。
秦維勉以手敲竹,復奏了一段,而后道:“就是這里,我總覺得若是接上變徵之音,似乎更為合適。”
賀云津眉心一酸。他原本不通五音,而云舸最精的是鼓琴。云舸說他十指堅實,半路出家去學弦樂難有所成,因此特意譜了塤曲教他。
那他也學得十分吃力。尤其到了這一段,總是反反復復出錯。
“此曲乃是我的一位摯友所作,可惜我只學了些皮毛,不像他吹得那樣好。二殿下所說,正是原曲之意。”
見賀云津面露蕭楚,秦維勉問道:
“可是那位授你醫術的朋友?”
“你知道?!”
“賀道長每次提起他時都是這番神情,想必定是一位極好的朋友吧。”
“是啊,”賀云津泄氣,隨即直直地看著秦維勉,“天上人間,我無事不肯為他去做。”
這目光太過堅定熱忱,秦維勉一時看得心動神搖。待反應過來時,他只覺自己又落了賀云津的圈套,那人竟然用對別人的誓約就騙得他動容。
“這九節狼不來我便回去了。”
說著就要走。
賀云津連忙攔住他:“二殿下別急,看那兒——”
剛剛范得生在山上亂轉,正好能夠俯瞰到這院落。他心中正想著他師父一個清高道人怎么就阿諛了起來,此刻見賀云津給二殿下吹曲,他感覺更幻滅了。
不料一錯神,竟看見一只毛茸茸的小獸沿著山坡奔下去,范得生心中又涌起崇拜之情。他師父果然道法不凡,竟能呼喚山精野獸!
賀云津的心中可沒有這種豪情。他看小九甩著尾巴蹦蹦跳跳地來找他,心想真是委屈你了,但你的仙主實在沒有辦法,只能換你來出賣色相了。
小九出現的時候,路天雪立刻拔了劍。小九離他們還有一丈遠,頓時停住了步子,舉起了兩只前爪。
賀云津拍拍路天雪的胳膊:“你嚇著它了。”
小九看賀云津擋在了前面,這才放下爪子,一跑一顛地過來,直奔秦維勉而去。
見小九這么會找重點,賀云津暗喜。
“二殿下不用怕,它不會傷害你。”
秦維勉在博物志上雖看過這東西的圖樣,但那都是墨色的,且看不出大小。秦維勉聽人說是九節狼搬走了賀云津的尸體,還以為是多大的走獸,不想還沒有一般的家犬大。且它身上是紅棕色的,四肢顏色偏黑,圓圓的腦瓜上又有些白毛。那博物志所繪雖然算不得失真,但可沒有這樣毛茸茸圓滾滾的可愛樣子。
小九到了秦維勉身邊,立起身子扒住他的腿,一雙圓眼睛滴溜溜地望著他,還伸出小舌頭來。秦維勉見它確實沒有傷害人的意思,不禁笑道:
“泉寺那天晚上,守衛說是它將你搬走了,本來我還有些懷疑,今日見了便知道不可能,這小東西如何搬得動賀道長?”
仿佛回應他一樣,小九動了動耳朵,耳尖的白毛輕抖,一臉的懵懂無辜。
賀云津將小九抱起,小家伙立刻將身體團得圓滾滾的,一條滿是環形紋路的毛茸茸的長尾巴垂著,故意往秦維勉身上掃,一雙無辜的圓眼也一直往秦維勉那邊看。
賀云津看了更覺好笑,心想不愧是他的獸靈,喜歡的人都一模一樣。
秦維勉試探著伸手摸了摸小九,小東西立刻舒服得閉眼。賀云津抱著小九往他身邊湊,秦維勉愛不釋手,同時有種奇異的感覺。
瞪著一雙正直的大眼睛,有意無意地蹭他,稍微給點好顏色就雀躍。
這東西怎么跟賀云津有點像。
抬眸偷看,賀云津果然-->>正笑得一臉柔情。
秦維勉拿起放在一旁的果子喂給小九,賀云津心想小九在天上吃夠了仙果仙竹,吃這個放到發了黃的東西實在太委屈了。
他摸摸小九的頭:配合一下,這可不是別人。
小九果然沒有抗拒,歪著頭去吃秦維勉手上的果子,小心翼翼地只咬一小塊,生怕咬了秦維勉的手,還伸出舌頭舔了一舔。
“這小家伙,像貓像犬又像狐,就是不像狼。”
賀云津道:“這是二殿下龍章鳳姿,福祚齊天。若不是它喜歡你,一口下去也能把人的手咬個洞穿了。”
“是嗎?不知道它叫起來是什么聲音。”
賀云津掂掂小九:“叫一聲聽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