賀云津道:“婆婆錯認了吧,這是秦公子。”
那老婦雖看不清,卻能隱約看出面前人穿戴華貴,因此一時明白了,又泄氣哀哭。
剛剛秦維勉就看見眾人到祭壇上哄搶東西,因此詢問:
“可是你的東西叫人拿去了?”
老婦點頭,又搖頭。
她年事已高,行動遲緩,看得人著急。秦維勉正要再問,卻見賀云津蹲了下去,平視那老嫗。
秦維勉一詫,只聽賀云津說道:
“-->>婆婆有什么難處,只管慢慢說出來,我們兩個能幫上忙的一定幫。”
“誰也幫不了我了……”
“誒,這是什么話,有什么難處過不去的?你好歹說說。”
“除非、除非是神仙……我一連來拜了幾天,可神仙也不要我的禮……”
“神仙不要你的禮,又不是不幫你的忙,人家是神仙,還犯得上要咱們俗人這點玩意?婆婆這身子骨,每天都過來拜神,你這么誠心,神仙怎么會不知道呢?”
秦維勉原本一心想知道那老嫗有何難處,此時反倒更對賀云津好奇起來。他見賀云津蹲下身去同那老嫗講話,衣襟都沾了浮土,語也不再像平時一般半掩半露,反而平易近人,耐心勸解。
說話之間,賀云津又從懷中掏出一方手帕,給那老嫗將臉擦凈,幫她把散發別到耳后。
秦維勉隨意稍看了一眼,不料竟覺得那老人的面龐十分熟悉。
“俺就想問問神仙——”說到此處,老婦又是滿臉淌淚,“俺兒……俺兒他到底多時回來……當年他從軍去了,當時說到北方去,就、就再也沒消息了……”
官軍在北方連連敗退,多地淪入山戎之手,秦維勉疑道:
“什么時候的事?”
“十八年前了……”
秦維勉聽了默然不語,這么久了還沒消息,八成是早就死了。而這老嫗就這么等了十八年,等到話都要說不清楚,等到只能求神告佛。
他想著,回去定要安排人接濟接濟這老婆婆。
賀云津蹲在地上,回頭看了秦維勉一眼。
“秦公子,婆婆就這么一個兒子,多年杳無音信,著實不易啊,”賀云津說完又向那老嫗道,“婆婆別著急,我過幾天正要到北方去,大哥叫什么?我到時候幫你打聽打聽。”
“俺家姓董,他叫董修,當時是入了左羽衛走的!你若見了他時,千萬勸他回家來啊!”
賀云津應承下來,又說道:
“若是別的什么,晚生不敢擔保,那左羽衛當時在北方打了幾次勝仗,后來調防到了幽州,就在北地屯田駐扎,那些兵丁也就安下家來。婆婆可知道現在邊線上有個驍毅軍嗎?那就是當年左羽衛留下的人改建的。”
那老婦聽了這話,半蒙的雙眼竟也射出一些光亮來。
“這是實話?”
“可是實話呢!”賀云津又看了秦維勉一眼,“大哥現在或許還當了個小官呢。”
第13章
是那塊料但不完全
不知為何,秦維勉竟覺得這老婦莫名熟悉,甚至有股親近之感。即使沒有這層奇異的感覺,這老婦也令他動容不已。
他也在老婦面前半蹲下來,賀云津扭頭打量,見秦維勉面色凄楚,猜想前世的絲還是牽到了今世。
這“董修”不是旁人,正是秦維勉的前一世。
當初征兵之時,小吏為充人數,不顧他是家中獨子,愣是將他捉到軍中。當時董修年歲也小,便被派到前線修筑工事。一塊塊巨石從山中運出,粗繩勒在他因吃不飽飯而瘦弱的肩膀上,血跡從肩頭慢慢洇滿整個胸膛。
那時這婦人腿尚利落,眼尚明亮,每日都到山頭上向北瞭望,卻不知自己的兒子在前線受盡了北國的風雪。她親手給做的鞋子早在去的路上就被老兵搶了,干活時只穿了一雙麻鞋,一步步拉著石料往前挪,雙腳磨至見骨。
“婆婆別難過了,我送你家去吧。既然我與令郎聲音有幾分相像,也是一種緣分,大哥沒回來時,我來供養婆婆。”
聽他如此說,賀云津竟慰然一笑。
“有公子這句話,婆婆可算終生有托了。”
秦維勉著意去看賀云津的應對,只見那清雋飄逸的道人隨手攙起了老婦,自然流暢,并無半分嫌棄為難。
一襲白衣攙著滿身污泥,秦維勉看得震動,竟忘了答話。如今士林中玄盛行,人人貴清賤濁,官守職事、聲樂舞蹈盡皆要分個清濁出來。何況修道之人,更是以清明自養。他初見賀云津,便覺此人高邁凌越、胸次無塵,不意他竟能如此行事。
更令秦維勉訝異地是賀云津對從前戰事的述說。這驍毅軍的來歷連他也不十分清楚,賀云津一個方外之人,竟然如此了解?
就算是他關心時事,可方才所談都是近二十年前的事情,賀云津也不可能親身經歷。
三人將那老嫗送到家中,秦維勉令路天雪記下此處位置,臨走之前賀云津說道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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