顧筠語氣很輕地說:“你在騙我。”
第173章
冬日,天空大抵是陰沉沉,仿佛蒙著一層煙霧。冷風刺骨,嗚咽著從大開的房門吹來,廳堂中的帷幔晃動,將光影切割成數分。
朝懨立在其間,緩緩收手,無聲看他。
這讓顧筠想到單色攝影,亦是延展開來一片沉寂。
憤怒、失望、愧疚、擔憂、關切種種情緒在心中翻騰,顧筠鼻尖微冷,忽然覺得疲倦,那些擔憂的最終還是來了,來得這樣突然,這樣猛烈。
顧筠看向朝懨的右手:“疼嗎?”
朝懨:“疼,疼到骨子里面。”他不是在回答顧筠問到的問題,他是在說顧筠現在的態度,顧筠聽出來了,但他現在不想回應。他叫來了太醫,給朝懨看手。
太醫敏銳地嗅到不對勁,全程小心翼翼,作罷,囑咐完了注意事項,就趕緊走了,許景舟早就帶著燕召和那些侍衛離開了,他是最知情識趣。
一時之間,房內寂靜,顧筠彎身沏茶,熱氣騰騰,水聲淅瀝。
天氣的緣故,一杯倒滿的茶水很快就涼了下來。
顧筠端起慢慢飲罷,熱流淌入胃中,身體變暖,甚至隱隱約約有些熱,他脫了件衣,在這一刻,疲倦似乎也被一起脫去,整個人精神起來。
他往回梳理種種情緒。
他以為他會因此煩躁,可是并沒有,原來他在感情走入死胡同時,一樣可以冷靜鎮定,如同生命、學業、事業遇到危機一般。
其實這早有苗頭,從他思考那么多次回家,卻只是愧疚于愛人,從來沒有想過留下便足以見得。
顧筠徹底梳理清楚了,他看向朝懨。對方截至現在,未有半點反應,只是看著他,靜靜地。他不知道對方心里是怎樣想的,但對方如此反常的舉措,至少說明對方心情很是不好,不過出于理智,沒有表現出來。
顧筠:“既然你已經猜出來了,我也不瞞你了。
“當初時間緊迫,那道力量并沒有回答完全,只是說了家不可一日無主,國不可一日無君。所以我據此推斷你是不能同我走。
“可我一定要回去,我在大宣沒有歸屬感,融不進去。
“你如果能夠理解我,我很高興,不能理解,那也沒有什么,但我希望你不要去阻攔,更不要去傷害我的好友,否則我們只能是敵人。”
顧筠當時不想他們發覺,離門較遠,沒有聽到朝懨和許景舟的談話,不過他根據噩夢,以及兩人暴露在他眼里的第一狀況與反應,已經明白一切。
這段話是他深思熟慮過后,方才說出來的,所以異常流暢,但這在另一個人聽來,卻是異常無情。已經畸形扭曲的感情,碰到一點動靜,就會掀起巨浪。
朝懨問道:“你有沒有對我一點心動?”
顧筠一愣。
朝懨道:“我要聽實話。”
顧筠簡直要被氣笑,或許是現在太過理智,火氣方才涌起,緊接著便滅了。
顧筠放輕了聲音,道:“那么接下來每一句都將是實得不能再實的話,你聽好了。你的外在,除了容貌,身份、地位、錢財等對我并沒有吸引力,我對你的喜歡,實實在在,基于你個人而已。我現在說出那些話,僅僅針對我們現在的情況,我想,坦白了,你心里會有個底兒。”
朝懨道“但是比不過其他人。”
顧筠:“和誰比較?”
朝懨道:“你說呢?”
顧筠現下已經回過味來:“你和他們不一樣,既然不一樣,為什么要放到一起比較?”
朝懨道:“是不能放在一起比較,還是不想放在一起比較?”
顧筠道:“我……”
“你如果真的愛我,你就告訴我實話。難道你看我為此糾結半生,心里痛快?”朝懨俯身過來,冷冷問道,他的背脊弓起,竟有野獸的兇悍。
顧筠被他投來的陰影完全罩住,呼吸之前嗆入青年身上的沉穩的熏香,喉嚨有些癢。
他偏過頭,輕輕咳嗽了一聲,誰料竟越發得癢,他按著喉結,慢慢吞咽,總算好了許多,可他居然不敢去看朝懨,垂著眼簾,沉默半天,道:“我沒辦法給你答案。”
“那我知道答案了。”朝懨低低地笑了一聲,自諷意味十足,“早就知道了,卻還是不敢相信,現在聽到你這句話,心里就有數了。”
顧筠動了動嘴唇,道:“我說了,我融不進大宣。”
“你根本沒有想要融入大宣。”朝懨道。
顧筠道:“人總要落葉歸根。”
朝懨道:“所以我和孩子就是你需要丟開的負擔。既然如此,為什么還要答應在一起?注定悲劇,不如當初不在一起。”
顧筠道:“……你的意思是我們一開始就不該在一起?還是你在怪我沒有抵抗住你的追求?”
頓上片刻,“我一開始并不知道可以回去,但凡知道,總要再慎重一些。如果你是這樣想的,那我覺得我應該收回之前的話,這樣既讓你煩惱,又讓我煩惱。我們……”
直接分開幾個字在嘴里轉了幾轉,終究是沒能說出口來。
它們像鋒利的刀子,每一次轉動,都將舌面割出數道傷痕,倘若說出口來,又會將愛的人傷成什么樣呢?
可是,他們對彼此的了解到了即便話不說出口,也能明白的程度。
朝懨的呼吸變得重而急促,他死死盯著顧筠。從顧筠垂著的眼睛,看到他的鼻梁,再看到他的嘴唇。
他想說自己沒有那個意思,可他喘不過氣,喉嚨像是被堵住了,怎么也說不出話來。
頭痛到炸開一般,心臟砰砰直跳,自己能清晰地感覺到心搏,甚至感到心前區疼痛,手臂傷口疼痛卻是怎么-->>也感覺不到,像是無限期地被隱藏了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