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崖的測試場建在達瓦山上,溫執意和同事往往是一早出發,日落之前回程。早上他們出門時北崖村已經飄起了雪,但他們來的幾天里下雪就像刮風一樣平常,所以沒人在意。
“溫工,今天早點收工吧?”李工出去拍了拍車頂上積起來的手掌厚的雪,“我看著天氣不太好。”
溫執意沒有猶豫,記完最后一條數據,合上筆記本,“好,今天提前走。”
車子剛開出測試場時天色還亮,過一個彎道的功夫,淺灰色的云抹掉了最后一縷光,天幕沉甸甸朝著他們壓下來。
同行的韓琛打開車窗,被雪片糊了一臉,他連忙關上,“呸呸呸!搞什么,跟災難片一樣,快點開!”
“快不了。”司機從車內后視鏡里白他一眼,“你往外看看雪有多厚。”
李工暈車,副駕駛讓給他坐,溫執意和韓琛坐在后座,兩人中間能再塞進來一頭大象。韓琛嘟囔道:“攤上你就沒好事。”
“你說什么呢?”司機一個急剎,回過頭來瞪他。李工拉開車門下去就吐,韓琛瞟了一眼溫執意,“沒說你,你急什么啊。”
溫執意安慰司機:“沒事,他有幽閉型精神分裂癥,天黑就喜歡胡亂語,以前在所里加班還說見到過鬼。”
“溫執意!”
韓琛氣急敗壞,溫執意打開車門,關心道:“透口氣,好點沒?”
冷風把韓琛捅個對穿,他剛張開嘴又被迫閉上,溫執意滿意地關上車門,和司機一起去前面探路。
雪漸漸從靴筒爬到小腿,風又急又重,溫執意上半身也得用上力氣才能穩住身體。
“師傅,我們要繼續下山嗎,還是回測試場避一避?”
司機回頭打量車子,積雪還沒漲到輪轂,“下山吧,這雪不知道要下多久,現在折回去,再開出來的時候油不夠了更麻煩。”
“我同意。”李工將中午吃的餅子吐了個干凈,深一腳淺一腳跟上來,腦袋頂上積了一層白,“早上我看天氣預報,說有中雪,你看看這雪片子,山里天氣太難猜了。”
“那就往下走吧。”
窗外情景漸漸看不清了,雪花從四面八方飛來,模糊了天空和地面的界限,只有灰白色的氣流翻涌,車子在其中艱難地行進,溫執意感到他們的速度越來越慢。
前方出現一抹紅色的影子,司機踩下剎車,穿著紅色沖鋒衣的男人在他們車子前方用力揮舞手臂。
“走不了了!”他大聲喊,“前面雪到膝蓋了,車走不動!”
溫執意、司機和李工先后下車,韓琛則從車窗里探出一個腦袋。男人指了指前面,迎著風幾人幾乎都睜不開眼。溫執意低下頭,雪埋住了他的小腿。
男人名叫劉馳,是個徒步愛好者,帶著六歲的小女兒,想要穿越雪山去周邊村莊游玩,結果遇上了突如其來的大雪。
“報警吧。”溫執意摸摸口袋,手機已經被被凍成了一塊冰磚,自動關機了。
“我來,我手機還有電。”李工掏出電話,劉馳無奈地搖搖頭,“沒用的。”他拿出一部衛星手機,“我試過了,沒信號,只能等雪停了。”
司機點點頭,“看來要在這里過一夜了。”
他們回到各自的車上,開著空調,車內還不算太冷,疲憊的司機、暈車的李工還有從剛才開始就哼唧著不舒服的韓琛都很快睡去,溫執意沒有合眼。他見劉馳每隔一短時間便會下車,清理掉車上的雪,便也依樣照做。
天色完全黑了,耳邊是山風的尖叫,分不清是雪還是冰的東西打在身上臉上,溫執意用手拂掉車前窗的積雪,半截腿陷在雪里,四肢幾乎失去知覺。
“嘿,你冷不冷?”劉馳掃完車上的雪走過來,遞給他一把刷桿,“別用手啊,多涼啊。”
“謝謝。”溫執意提議:“咱們兩個輪流清吧,一個人清兩輛車,速度慢不了多少,還可以多休息一會兒。”
“好啊。”劉馳安慰他,“沒事兒,說不定一會兒雪就停了,別害怕。”他握住刷桿,“我來吧,你下趟的,先去車上歇會兒。”
溫執意才發現自己在發抖,回到車上很久他都沒能暖和過來。他的手插在濕乎乎的口袋里,撥弄著毫無用處的手機,忽然摸到了另一個硬殼。
這只塑料打火機之前和所有的卷煙一起被顧輕舟偷偷沒收,在放仙女棒那天晚上又回到了他手里,被和外套一起帶來了達瓦山。
顧輕舟還沒回長臨呢,他這樣想著,僅僅摸著打火機的外殼就感受到了一簇小小的、跳動的火苗,鼓舞著他一次又一次下車將雪掃掉,防止它們將車廂里的溫度帶走。
起初他跟劉馳每隔一個小時有人下去清雪,后來半小時就要清理一次。雪沒有停下的趨勢,反而越來越大。
韓琛靠在車門上,有氣無力地抱怨:“還不如在測試場呆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