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說來你或許不信,我與他們相處的時日不算短,但我從未見過道主生氣或是罰人,這也是我覺得十分奇特的一點,他并不像人。
他沒有我們這樣反復多變的心思。”
他抱著花,轉身看向兩人:“這樣的事,對任何一位領者而,都算是足以令人憤怒的背叛,但他沒有生氣或是質問,而是十分平靜地問他為什么。”
如霰卻在這時開口:“他怎么答的?”
齊晨將花放到桌上,又從芥子袋中取出不少鮮嫩的花枝,如先前一般放入屋中,蘊起一陣熏人的艷香。
“他沒有給自己開脫,也沒有否認,更沒有扯什么道義,只是說:她這樣的年歲,不該是這樣的死法,她還什么都沒見過、什么都沒嘗試過,便要擔著重任去死,那樣就太可憐了。”
齊晨忽然一笑:“那時候,道主并沒有現身,只是以霧氣出現在眾人眼前,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,他沉默了很久,久到我都為常英捏一把汗時,道主又開口了。
他說:天下沒有人不可憐。
偷生的螻蟻、富可敵國的行商、被驅趕的妖獸、郁郁不得志的修士,以及人人敬仰的人皇陛下,像林斐然這樣年歲的人,死去太多了,為什么你偏偏只可憐她一人?”
“常英仍舊沒有解釋太多,他只說:因為我只能看見她一個人。”
林斐然目光一怔,片刻后,雙眼微微睜大,心中似有什么破冰而出。
這話包含著什么意思,再遲鈍的人都能夠明了,已經不需要點破,齊晨看過她的反應,便知林斐然現在才恍然大悟,于是不禁一笑,卻是在為這個好友惋惜。
怎么直到現在,對方才明白他的心意。
他頓了片刻,繼續開口:“或許是對這句話有所觸動,又或許是道主根本不明白,他沒有再問。”
道主沒有再問,飄蕩的云霧漸漸散開,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,卻又好似裹挾著什么。
“這個理由我接受了,不算無理,而且你也已經為這個決定付出了相應的代價。
如今你的心已經不在這里,活不了多久了。
為張春和攢下的功績,也應該有你自己的一份,就以功績相抵,你從此離開密教,以后便只余下這一世的性命,來日重生,不會再有如今的薊常英。”
薊常英沒有回話,就此轉身離開了密教。
“道主沒有追究他的所作所為,畢笙自然也沒有辦法發難,但恰如道主所,他不剩多少時間了。”
齊晨坐到榻邊,看向林斐然:“他先前就囑咐過我,若是你來尋我,向我打探他的去向,讓我不要告訴你,但我還是決定說出來。
不論雷電之后迎來的是新生還是毀滅,以后都不會有他。”
只有記憶才能夠繼承情感,只有經歷才能夠證明一個人的存在。
若是能夠帶著現在的記憶回到過去,那便叫重生,薊常英還是薊常英,若是他死在此時,一切再度回到過往,那么過去的薊常英,便已經不是現在的他。
如今的薊常英,將永遠地沒于這個雷夜。
這樣的道理,在場幾人心中已是十分有感觸。
齊晨看向這個沉默的少女,在今晚第三次感慨林斐然這個變數。
“你或許不知,常英已經隨我們重生數次了,你是他的師妹,他當然每一世都見過你,但只有這一世,他破天荒地向我提起了你。”
那是一個寂靜的夜晚,兩人替密教做完事,回程的途中。
薊常英照舊聽他說起橙花,唇邊含笑,感慨二人之幸,隨后竟意外地提起一個從未出現過的人。
“說起來,我師妹倒是也很愛花,卻不是什么都愛,就喜歡雪山中的寒梅,能否托你問問橙花,在三清山這樣的寒地中,可能將梅樹移植成活?”
齊晨有些納罕:“倒是未曾聽聞,你哪個師妹?”
薊常英帶笑:“你應當聽說過,我師妹叫做斐然。”
齊晨當即了然:“就是那個前幾世纏著你師弟,不顧死活非要嫁給他的姑娘?”
薊常英目光微動,沒有否認,眼中的笑意卻淡了幾分,頷首道:“是她。”
“你何時同她走這么近了?”
齊晨不太明白,但也只是隨口一說,他點頭。
“橙花小時候就在北原長大,聽她說過,她家鄉也是有梅花的,能在北原長大,必定也能在三清山生根,我這兩日回去后便幫你問問。”
薊常英溫聲道:“那便有勞了。”
“你我多年的情分,便不用說這些了。”齊晨說到一半,話音微頓,轉頭看向他,“但你可要記得,走得近沒關系,卻不能改變她的人生。”
薊常英垂目,唇角微揚:“我知道的。不過,她的人生似乎不需要我來改變了。”
齊晨說到這里,搖了搖頭,望向林斐然的目光也有些不同。
“他幾乎不曾說起旁的人,但卻提到了你,所以這件事我至今還記憶猶新。”
“現在我才回過味來,最開始發現你這個變數的人,分明就是他。”
作為九劍,他們所有人要做的第一件事,便是在發現異數之后,立即動手清除。
薊常英和她走得如此之近,或許在他們剛剛接觸不久,他便已經發現了端倪,但他什么都沒說,也什么都沒做,就這么看著林斐然長大,然后光明正大來問他,要怎么種梅。
齊晨不由得感慨:“若是他當時便動手了,或許今日密教便沒有這么多焦頭爛額之事,但我此時卻有些慶幸,還好他什么都沒做。”
他走到門邊,解開房門法印,同樣拉開一道半臂寬的門縫,然后將一塊令牌拋到林斐然手中。
“他不想讓你看到他現在的樣子,所以躲了起來,但我覺得你們還是應該見一面-->>,拿著這塊令牌開門罷。”
林斐然看向如霰,他卻揚了揚下頜:“去罷。”
她看向手中的令牌,還是走出這個明亮的主屋,踏入寂冷的夜色中,隔著一片蕭瑟的院落,對面仍舊無燈。
在走入院落之前,她靜了片刻,還是將手中的令牌拋回屋中,齊晨下意識抬手接住,有些意外,提點道:“那間屋子看起來沒有異樣,其實是有法陣的,不用令牌怎么開?”
門已經關上,他只能聽到門外傳來林斐然的聲音,沉靜而清朗。
“不必開,我會等他出來。”
齊晨詫異看向手中令牌,又回首看向如霰,他卻帶著點笑,見怪不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