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……母親。”
林斐然定定看她,這聲母親卻十分微弱細小,幾乎讓人聽不分明。
金瀾眼睫微顫,就在這聲細微的呼喚之后,她的身形開始變化,-->>原先同林斐然一樣高的身量縮小幾寸,指骨、脊背、腰身也有了改變。
這一刻,她已經全然是林斐然記憶中的模樣。
林斐然眼中仍舊含淚,她一時間似乎有許多話要說,有許多問題想問,甚至有許多埋藏的情緒想要紓解。
她此時或許應該大喊,為什么一直在她身邊,卻從不打算相見,她或許要埋怨、或許要氣惱,但所有的在口中過了一遍,最后只匯成沙啞的幾字。
“母親,我好想你。”
她已經很久沒見到母親,在當初被封存記憶,逐漸淡忘過往的那幾年,她甚至很少夢見。
此刻,林斐然就像看到一場幻夢一般,沒有靠近,只是這么看著,許久后才伸出雙手,極輕地抱上面前這道身影,直到她也伸手,如同幼時那般回擁自己時,她才終于埋在她肩頭,抽噎出聲。
金瀾眼中同樣泛著水光,她摸著林斐然的頭,一不發。
不知過去多久,林斐然的啜泣聲仍舊沒有停下,而洞外卻已經趕來一道身影。
如霰遠遠就聽見這道若有似無的聲音,方才傳出心音,也一直沒得到回復,他不知發生了什么,心中焦灼,直到快步走入陣中,見到這般場面時,才漸漸緩了下來。
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林斐然身上,見她無事后,才看向劍靈,隨后視線一頓,眉梢輕揚,眼中劃過一抹驚訝。
他是見過林斐然母親畫像的,眼下見到這幅場面,心中還有什么不清楚?
他眼睫微壓,看向垂在金瀾肩頭,只露出一個后腦勺的林斐然,便停在一旁,不打算靠近,可金瀾此時卻抬頭看向他,雙唇翕合,無聲說出一句。
如霰目光微凝,靜靜和她對視幾刻后,眸光轉動,下一刻,啜泣的聲音忽而消失,林斐然雙目一合,閉眼睡了過去。
如霰不再停留原地,而是上前走到林斐然身側,隨后俯身將她接入懷中,抬眸看向金瀾。
“你要與我談什么?”
金瀾拉著林斐然的手腕,目光堅毅,卻也隱著一絲不忍:“能不能……將她今晚的記憶封存?”
如霰垂目,撥開林斐然面上濕濡的發絲:“為什么?她知道你還活著,會很高興。”
“可我已經死了。”
金瀾長長吁了口氣,將所有情緒壓回心中,雙手卻緩緩握緊:“你尋了三個月,心中應當比誰都清楚,人死不能復生。”
如霰目光微頓,隨后取出一塊錦布,拭去她面上的濕意,沒有語。
“我之所以能留在此界,是朝圣谷諸位圣者合力為我留下一縷神魂,讓我能夠寄居于劍中,但這只是一道靈體,我在十三年前就已經死了。
……既然無法久留,又何必讓她再經歷一次喪母之痛。”
如霰看著林斐然,即便在咒中睡去,她仍舊會不時抽泣。
他默然許久,沒說好,也沒說不好,只是抱著林斐然起身,又放出夯貨,待它銜起沈期后,這才轉身向外走去。
“先離開此處罷。”
……
林斐然是在一道刺目的光線中醒來的。
現在應當是永夜才對,這又是哪里來的光?
她有些疑惑地睜開雙目,向四周看去,發現自己正躺在床榻之上,四周垂著床幃,其上繡著飛羽,中間正掛著一枚極亮的明珠,珠子散著淡淡的暖意,如同日照一般。
光正是從這里來。
一道輕緩的呼吸拂過,林斐然轉眼看去,見到如霰那張熟睡的面容。
雪發散下,眼上紅痕斜映,唇色半朱,在這樣的暖光中,他的面色竟顯出兩份恬靜與安和。
林斐然又看得有些發直,但也只是片刻,她很快收回目光,望向那枚珠子,默然出神。
“在想什么?”
如霰開口,身形微動,打了個呵欠,在旁撐著頭看她,另一只手緩緩在她頸側摩挲。
林斐然卻直勾勾看著那枚珠子:“你昨天,為什么不按照她說的做?”
昨日,如霰并沒有依讓林斐然入睡,而是以心音告知,讓她佯裝睡去,然后在那般假裝中,林斐然聽到了母親說的所有話。
他的回答也十分直接:“我不覺得這么做會讓你開心,那是她的心里話,肯定是關于你的,不管要說什么,你都有權利聽到,不是么。”
“況且——”他低頭,指尖撫過她的眉眼,“這樣的決定應該是你來做,即便是我也沒有權利插手。”
林斐然仍舊看著上方,目光罕見地糾結起來,她很少有這樣的時候。
片刻后,她忽然翻身埋在枕中,反手將被子蓋上,只露出半個頭,一副要將自己憋死的架勢,傳出來的聲音也悶悶的。
“我們走后,洛陽城怎么樣了?”
她很少逃避問題,此時問的卻是這個,如霰覺得好笑,目光卻軟下來,他坐起身,倚著床欄,垂目看著她,拉出一個不算靠近,卻又陪在身旁的距離。
“還能怎么樣,場中一片混亂,那位沒品的道主走了,留下畢笙,她就像入魔了一般,雙目赤紅,見誰殺誰,途中與我們斗法時倒是暫落下風,只是——
只是聯系你時,許久沒有等到你的回音,我擔心會出變故,便直接離開,轉頭來尋你,后來發生什么,我也不知了。”
其實沒有許久,不過是喚了三聲“林斐然”都沒有回應,他便立刻離開了洛陽城,迅速趕往那處山洞。
他不可能再承住第二次等待。
林斐然原本也不是想問這個,頗有些失魂落魄地應了一聲。
如霰微微一嘆,抬手落到她背部:“不提別的,我先看看咒還需不需要補。”
林斐然沒有抬頭,悶聲道:“一直這樣給我補,你的身體能受住嗎?”
任何一句咒都是以身體為代價發出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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