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斐然心中更是納罕,密教與張春和往來已經算得上密切,又能因為什么刀戈相向?
“那個人就是衛常在?”辜不悔指了指眼中那個小輪廓,繼續咋舌,“難怪他在這里。聽說這個小啞巴要做下山弟子,張春和不準,去哪都帶著他。”
林斐然一頓,收回思緒:“啞巴?”
“你這幾月做什么去了?還真是什么都不知道。”
辜不悔湊近,小聲道。
“乾道都在傳,他幾月前便失聲,不會開口說話了。
不少人都猜測他在峽谷一戰中碎了喉骨,這可真稀奇,修士又不是凡人,喉骨就算碎了也能長好,哪會失聲,我估計,是受了什么刺激。”
林斐然目光微頓,再度看向那個獨站一隅的身影,靜看了片刻。
辜不悔不再閑聊八卦,轉頭看向西邊:“如今只剩幾處,但我估計看守的人不少,這個你拿著,咱們先去高處看看游守的修士,他們一離開,我們立即移送過去。”
林斐然手中被塞入薄片,兩人翻到高處時,隱匿身形,她卻摩挲著手中之物道:“你不想知道他們在商議什么嗎?”
辜不悔看了那座燈火通明的殿宇一眼,低聲道:“當然,不只是我,不少人都想知道。不過,你有把握潛進去?”
林斐然搖頭,望向這塊薄片,目光凜然:“不用潛進去,可以利用法陣,但是要靠近一些,改動幾處陣紋。”
“當真?”
辜不悔沒有考慮太久,沈期周遭必定守衛重重,他們這一趟主要是來探查,未必能將沈期帶走,但若是能有機會探聽到他們到底在爭執什么,便不算白來。
他點頭道:“可有需要我相助的地方?”
林斐然看向薄片,心中思忖半晌,回身將玉令并兩塊靈玉放回他手中。
“這是傳音的玉令,不需靈力也能用,還有這兩塊靈玉交給你,屆時我改動陣紋,你也要在東南角處的這處,一起將這兩塊靈玉擺成這個形狀——”
她指了方向,又畫出符文形式。
“兩處靈力波動平衡,便不會驚擾他們。”
“好。你靠近的時候小心些。”
辜不悔并沒有質疑她的提議,二人商議過后,便各自分別行動。
林斐然在心中算著距離,如一道無形的迅影在屋脊上閃過,隨后翻身落到殿宇附近的某座偏房,取出手中的試陣石,靜靜等待幾處游移的法陣交匯。
……
而在殿宇前的某處,衛常在原本正出神看向夜空,但在某一刻,他似有所感地轉目看去,遠處的屋脊上除了夜風之外,什么也沒有。
他微頓,撫上心口的手垂下,心想自己又出現了那樣的錯覺,好像某一刻回首就能看見林斐然,但其實什么也沒有。
距離峽谷之戰已有多久,他全然記不清,只覺得每一日都是同樣的漫長,漫長到近乎永恒。
自他醒來后,他似乎忘記了許多東西,忘記如何出聲,忘記渴了需要喝水,忘記那些喜怒哀樂,他好像真的成了一個偶人,無知無覺、不悲不喜的偶人。
他甚至開始記不清同門的相貌,每個人在他眼中都長著同一張臉,他最清晰的記憶,便是那一道從她胸前穿過的箭光,銀白、刺眼。
她從空中落下,又從水中而出,靜靜地、沉默地闔目,眼中所有光彩一同湮滅,她不再醒來。
回憶中的這一幕雖然清晰,卻并不真實,一切都十分朦朧,朦朧到他回想起來,心中的那點隱痛都開始消彌。
他已經連痛楚都一并遺忘。
師尊說他已經破入逍遙境,無情之道將成,這一切都是預兆。
他想開口反駁,可出聲時又什么都沒有,最后連反駁的情緒都變得無蹤。
寂寂天地,唯他一人,如何不逍遙。
不遠處的伏音與阿澄說著什么,他們的境界并不如他,是以那些漫笑、打趣他的話一并涌入耳中,但就像擲入死水的石子,他心中生不起一點漣漪。
他只是想,何時能殺了畢笙。
他動過手,但敗了十次。于是他也不再抗拒無情道,只要能繼續修行,無情也好,有情也罷,只要能落下那一劍,從畢笙心口貫入。
那么,其他的一切便都不重要了。
他至少還記得恨。
師尊都知道,他說,等那一點恨意也消彌時,就是無情道大成之日,他說,他會助自己殺了畢笙。
他那時候什么也沒說,轉身離開,只是聽說如霰在尋找復生之法,悄然將如霰需要的草藥送去妖都。
他想,一人殺,一人救,雙管齊下,她也會覺得開心的。
他如今的記憶越來越模糊,過往的記憶卻開始清晰,他記得第一次見林斐然,她就蹲在墻下,淋在細雨中,用葉片托起幾只螻蟻。
恍惚間,他現在似乎也見到這樣一道身影。
蹲在墻下,隱匿得極好,若不是他獨自一人站在遠處,或許都不會見到。
“……”
一瞬間,他的瞳孔驟縮,雙瞳緊緊盯著那處,下一刻,他的身體便已經快過腦子,消失在原地。
遠處的伏音瞥了一眼,忍不住道:“他又發什么瘋?”
旁側的密教修士道:“不知道,估計是又瘋出什么幻覺了,他這幾日不就這樣嗎,見到這個穿黑衣的要去看看,見到那個提劍的要攔住人家,一天消失八百次。”
阿澄卻看著,忽然出聲道:“圣女說,張春和想讓他入密教,做九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