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手動了動,摸到她的手腕,松松圈住,指尖正好搭在心脈上,身子也沉沉從后方壓下,散開的雪發如流水般淌下,匯聚到她肩頭,又轉而滑落。
“終于醒了。”
他如此開口,還未等到林斐然的回復,他的手便又抬起,淡涼的指尖碰上她的太陽穴,不輕不重地揉著,手法極為嫻熟,久睡的沉重頓時散去不少。
“你又睡了三天,雖然說要休養,但睡得太久也會不舒服。”
他的聲音和平日里相差不大,既沒有被蒙在鼓中的憤怒,也沒有許久未見的急切。
林斐然先前沒能見到人,只看到一雙手、聞到一點味道,再加上尚且昏沉雜亂的思緒,便給她一種朦朧感,就好像她還在夢中,如霰到來一事并不真實具體。
但這久違的音色撞入耳中時,立即打破了這份若有似無的幻感。
心中那些忐忑糾纏的思緒不翼而飛,她此時什么也沒想,什么都來不及想,只立即伸手抓住他的手腕,轉身看去,撞入那雙熟悉的翠眸中。
“如霰!”
在想清楚怎么道歉之前,她已經率先叫出他的名字。
如霰看著她,卻又不僅僅是在看她,他的目光于幾息之間在她周身轉了一遍。
從她揚起的手、半跪的雙腿,看到飛揚的發絲、輕熱的呼吸,最后才又落到那雙眼上。
明亮、含鋒、炙熱。
這的確是活著的林斐然。
她見他久久不語,原本欣喜的神色漸漸斂回,另一只手悄然摩挲起來,視線微動,整個人都透出幾分心虛和局促,但又在思考什么。
“假死之事,沒來得及告訴你……抱歉。”
她訕訕收回手,放到自己腿上,又很快挺直脊背,堅毅地坐在對面,雙唇一抿,一副引頸就戮的模樣。
“你罰我吧!能讓你好受些,怎么都可以,只要你不揮袖離開!”
如霰原本只是靜靜看她,翠色眼瞳一動不動,如同流淌的深潭一般,頗有些深不可測,但在聽到這句話后,他眉梢微揚,便有一點燈火映入其中,火光躍動,霎時間將這潭水推開,泛出一點蜜色。
“怎么,很怕我走?”
林斐然看他一眼,沒有說話,但從她正在摩挲的手看來,她不是不說,而是還沒想到要怎么說,急到不停舔唇。
這種時候又嘴笨了。
如霰揚唇,沒說罰還是不罰,只是靠著床欄,屈起的腿緩緩移近,搭在她身側,晃悠一般地磨著,隨后雙手抱臂在胸,輕聲道。
“先叫兩聲名字,好久沒聽了。”
林斐然終于找到機會開口:“如霰!”
一連叫了數聲,變著聲調地喊,就像她平日里練劍,一招一招地試,試出最為順手的動作一般,她一邊開口,一邊仔細觀察他的神情。
等到他眉眼微舒的時候,便定下這個語調,分毫不差地喊著他的名字。
就像先前摸索學習如何同他親吻一樣,聰明的人,做什么都手到擒來。
如霰不否認,他確實很受用。
他最喜歡的就是林斐然這種開口微壓,但尾調略揚的聲線,聽起來飽含期待,就好像她同自己說話時,也帶著同樣的心情。
如果有人這么連著叫他的名字,他只會覺得聒噪,但在此時此刻,他心中只有說不出的平靜與慶幸。
他剛到的那一日,林斐然趴在桌上睡了過去,他抱著她在小亭中坐了一夜,永夜中用來計時的法器轉了六圈,意味著到了第二日辰時,但她沒有醒來。
那位時常待在她身側的圣者說:“她需要靈力供靈脈修復,所以會久睡,但間隔會漸漸縮短,上一次是三個月,這一次大概只要三天。”
如霰也不知自己有沒有聽見,他帶著林斐然回房,坐在床榻邊看了三日,仿佛有一把劍懸在心上,懸了三日,只等最后一刻落下。
后來時間漸進,他再等不住,便起身將她攬入懷中,他想,或許就這樣和她一起睡下去。
但他沒能睡著。
他還在等最后的時刻。
等到檐下的燈火在風中孱孱,將滅未滅,懸在心口的劍即將落下時,他聽到林斐然輕呼出聲,垂下的指尖微動,靠在他胸前的頭也晃了一下。
檐下燈火晃動片刻,又漸漸燒得筆直,越發旺盛,那是一種失而復得的閃爍。
某種程度上,林斐然是一個很老實的人,但那只在某些時刻。
此時,她一邊叫著他,觀察著他的神情,試探著上前,以一種凈澈而明亮的目光直勾勾看來,直到兩人相距不過三指時,才堪堪停下,動作十分規矩,語調十分輕緩,然后真誠問道。
“如霰,你生我的氣嗎?”
“……”
他要怎么說才好呢?他永遠都不會生林斐然的氣。
他想,只要她活著就好。
他挑眉,聲音一如既往地帶著涼意:“長者自然要有長者的胸懷,若是因為這個和你置氣,豈不是白修行了。我看起來很像喜歡生氣的人嗎?”
林斐然這時才松了口氣,雙眼明亮地看著他,誠懇道:“一點都不像,但就算生氣,你也還是最好的人。”
她抬起手,伸出小指:“這件事終究是我的錯,就算不生氣,你也可以罰我。讓我為你做三件事作為補償,什么都可以!”
如霰沒有拒絕,他垂眸看了片刻,伸出小指勾上。
“第一件事——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