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聲音平和,卻又些不易差距的波瀾:“舍不得,所以出來走走,散散心。”
劍靈聞不語,只是握著傘柄的手微緊。
林斐然忽然停下腳步,在其中一家花坊前駐足。
這里居住的都是大鯤一族,人不算多,大抵二三百個,故而也衍生出了一些小商鋪。
沿街的花便是其中一家種出,她駐足的店門前,正懸著一盆鳶紫色的花束,幾縷雪蕊垂下,在雨中散著一種荼蘼的清香。
林斐然仰頭看去,傘沿滾落的雨珠墜成一道簾幕,斷斷續續將內外隔開。
“我不會讓你有事的。”劍靈忽然開口。
林斐然卻笑了笑,問道:“如果我不在了,你準備去哪里?朝圣谷已經徹底關閉,現在沒辦法回去,去妖都怎么樣?碧磬-->>他們都挺喜歡你的。”
劍靈沒有回答,但兩人相隔不遠,是以那不同以往、略顯粗重的呼吸聲傳到林斐然耳中,劍靈像是為這話憋了又憋,最終還是沒忍住。
“你如果出事,我不會再留存世間。”
林斐然原本只是一問,此時卻有些詫異看去:“為什么?”
劍靈雖是因劍主而生,但也有自己的意志,甚少會因為劍主消亡而選擇赴死,劍主在世,它們會是最忠誠的伙伴,甚至愿意以身代死,但劍主亡故后,緣法俱散,它們不會隨葬,只會沉眠,等待下一次喚醒。
終究是靈物,與人不同,不能以人的法則衡量揣摩,林斐然從未想過劍靈會說這樣的話。
劍靈平復情緒,頓了許久才回道:“當初停留世間,便是因為你母親說過,她想看看你長大的模樣,如果有緣法,想讓我陪你走一程。
若不是為此,我不會停留此間數年。”
“原來她還說過這樣的話。”
林斐然眨了眨眼,抹去下頜處濺到的水花,聲音一如既往,不知是說給劍靈,還是說給自己。
“過去發生種種,實難回望,但我一直覺得人只要向前,就一定能找到出路,我也的確找到了。
你看,我早就該死的,但我還是活到了現在。
那么,以后我也會活下去。”
她轉頭看向劍靈,笑道:“看來你還得陪著我勞累許多年,沒法輕易消散了。”
“新來的小道友,是要買花嗎?”
店家走出門來,是一個身量高挑的女修,比林斐然還要高上一些。
她順著視線看去,見到那盆垂頭花束,歉笑道。
“想要這個么?這叫垂絲鳶,本該在海岸生長,它在這里活不久的,我種了很多次。”
林斐然只是笑笑:“但我看過了,它是這條街最漂亮的,沾水時還會發光。”
店家笑道:“眼力不錯,垂絲鳶遇水則明,又叫海中夜珠,在水下看到它,便知道彼岸就在前方。”
林斐然仰頭看去,雙目微瞇,眉眼緩緩舒展。
有時候想通就是一瞬間,或許是見到一朵花開,或許是淋了一場清雨。
當啷兩聲,林斐然將手中銀錢拋到店家手中:“我都要了。”
她笑瞇瞇地抱著兩盆花,又舉起一盆遞到劍靈眼前。
“方才說的話不好聽,惹你生氣,這盆可能贖罪?”
靡膩的香味彌漫,在雨中又變得輕飄,劍靈似是沒有想到這番舉動,一時怔在原地,片刻后她長吁一聲,似是有些招架不住。
她抬手接過,湊近輕嗅過后,才感嘆道:“你母親可沒你這么會說話,若是她,今日肯定要梗著脖子,然后鬧得人牙癢。”
林斐然有些意外:“我很會說話?”
二人轉身回程,劍靈卻不點破,只看過那盆花:“不會說話?我且問你,你真是出來走走的?”
林斐然夾著花缽,茫然點頭:“死期將近,心亂如麻,所以出來散心,有何不對?”
“那另外這盆垂絲鳶,你難道是打算自己收著?”
林斐然看了一眼,坦然道:“自然不是,這盆是給如霰的,整條街就它最好看。”
罷,她一頓,咂摸出劍靈的話外之音,面色微紅,忙解釋:“我不是為此而來,只是途中看到好看的花,所以帶一束給他。”
劍靈失笑,只搖了搖頭,沒有多。
比起來時緩而慢的腳步,二人回去時便輕快許多,林斐然在外思索散心的時間并不算短,推開谷雨院門時已是傍晚,小雨霏霏,長廊假山之間點著幾盞角燈。
院中立有一人,但不是如霰,而是剛回來不久的妙善。
她看起來有些疲憊,腕上傷痕醒目,裙角碎成破布,但神情仍舊空靈,她正望向廊下燈火,靜默出神。
聽到腳步聲,她回過頭來,略略頷首:“你回來了。”
林斐然當即快步上前,將她遮于傘下,面露歉色:“抱歉,我不知你現在來,沒等太久罷?谷雨前輩可在?”
妙善搖了搖頭,垂目看過她手中的花缽,一口氣回答道:“我也剛到,谷雨制藥去了,我是海族,不打傘更有利于傷口愈合。”
林斐然這才退后兩步,但想了想,還是將她請入房內。
路過左側廂房時,她頓步向里看了一眼,如霰仍舊躺在長榻上,沒有醒來的跡象,她目光微動,將垂絲鳶擺放到窗臺處,又撐傘為其遮雨,這才轉身同妙善一道入內。
屋中點著一豆燈火,妙善雙手合十坐下,念喏一聲后,直接道。
“母親整日都在鎮守天罰之物,不能脫身,故而請我向你致歉,同時感謝你取來火種,讓神女宗及族人重見天日,為表謝意,她有一物要贈與你。”
她伸出右手,云霧繚繞之間,現出一塊古樸無奇的石頭,磚石大小,灰青色,邊緣處鏤出許多小孔,像是風化后的山石一般,似乎一捏即碎。
林斐然沒有輕易接過,若是山石倒沒什么,就怕是他們門內靈寶:“這是什么?”
妙善垂目看去,這次她也沉默許久,雙唇翕動片刻,篤定道:“這應該是石頭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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