兩人說話的聲音漸漸遠去,但因為法陣遮擋,并沒有傳到巨木之上。
林斐然二人之間倒是安靜得多。
或者說,有點太過安靜。
這位神女宗的圣女與她面面相覷,只偶爾眨眼,但并未開口。
林斐然靜待她開口,期間習慣性地打量著周圍,包括這位只匆匆見過幾面的女子。
如今離得近了,她才能清楚看到這位圣女身上的傷痕。
深刻、雜亂、細微,像是陳放多年、斑駁脫落的漆器,卻又仍舊帶著一種沉蘊的光華。
半晌后,林斐然忍不住道:“圣女大人,你請谷前輩喚我至此,是有什么話要說嗎?”
對面之人這才反應過來,眨眼道:“圣女是宗門內的稱謂,喚我妙善就好。我聽他說你有事想問,所以也在等你開口。”
林斐然一時失笑,倒沒想到她是這種天然的性子。
“那便一件一件來吧。妙善姑娘,你想同我說什么?”
妙善點頭,緩聲解釋道:“上次北原相見,又匆忙分別,神女宗還未來得及向你表上謝意,今日在此謝過。
但請你來此,并不只想說這個。
林姑娘,你可曾聽聞天罰之物的由來?”
林斐然心中隱隱有了預感,她搖了搖頭,道:“未曾。”
妙善站起身,赤足踏上蒼朽的枝干,踝上銅鈴輕響,回蕩的卻不是鈴音,而是類似大鯤的嘯吟。
“在很多年前,北原曾經掠過一場極其猛烈的雪暴,大雪下了近十日,層層疊疊的雪色幾乎要將山谷淹沒,那時候人人自危,但也只以為這是一場無妄的大雪。
十日過后,大雪驟停,北原人出山捕獵,想要度過雪荒,但當他們爬到半山時,見到的卻是如枯枝一般四散的野獸尸身,以及一片低矮的荒林。
風一吹,那些林木便碎如齏粉,消散在雪中。”
林斐然曾經跟薊常英一起去過北原,雖然只是外圍,而非腹地,但也曾見到那樣荒涼的景色。
滿山遍野,只零星生有幾株雪松,鹿、麂一類的生靈更是見所未見。
正是因為太過荒蕪,雪狼一類的妖獸開始捕食人族,越來越多的北原人選擇南遷。
她問道:“為何如此?”
妙善抬起手,云霧盡散,雨落城的盡頭竟然隱隱顯出那方冰柱的輪廓。
“那時候北原人也不解,所以請族內巫薩占卜推演,巫薩說,這是因為他們做了一件錯事,所以天道降下懲罰,要所有生靈償還。
巫薩說,當天柱落下之日,便是眾人償罪之時。”
妙善微頓,轉頭看向林斐然:“林姑娘,你相信天道降罰嗎?”
又是這個問題?
林斐然眉頭微蹙,給出了同樣的回答:“道法萬千,天道又豈能囊括其一?我并不相信有天道存在,更不相信降罰。”
妙善沒有展露笑顏,但眉眼微舒,顯然是贊同:“我也不信,但這并非空口胡說,早在數百年前,我族先輩便預感到異變將至,幾番斟酌后,他們還是選擇搬到北原。
在那個時候,他們便見到了所謂的天罰之物。
那時的它還沒有這么龐大,只是一簇微不足道、大如米粒的雪晶。
我們可以篤定,這絕不是所謂的天道降罰。”
水霧之中,一片雪花凝成,輕巧滾落到林斐然掌中。
她默然望去:“那時候你們便開始鏟除它了?”
妙善搖頭:“北原到處都是這樣的東西,先輩們只知有異變將至,卻并不知具體,他們在探查之時,忽略掉了這一簇淹沒于千萬白雪中的冰晶。
在無人察覺時,它被風帶到了天際,悄然根植于天幕之中,與雪云相混,等到先輩們發現時,已經無法除去。
它會生長,從一簇長到一叢,再長到一片,雪暴之后,它便猶如天柱一般從空中探下。”
林斐然上前半步,回憶起那根冰柱:“如此難以剔除?難懂術法、劍勢都不可用?”
“是。這冰柱十分詭異,不論是怎樣的術法、陣勢、兵意,只要靠近,便全都泯滅于無形。
無計可施之時,先輩們發現了一點生機。”
妙善垂目,望向下方的雨落城。
“我們大鯤一族,展翅可越千里,身如巨船,皮比堅甲,若以身撞之,則可碎其一二。
此法雖不能根除,卻能夠延緩。
數百年過去,我族與它一直保持微妙的平衡,直到數年前那場雪暴過去,它就像雨后竹節一般,一夜百寸,漸漸成了這樣的龐然之物。”
林斐然摩挲著指尖,心神轉動,問道:“如此棘手,為何不廣告天下?這雪霧又是什么?為何需要火種燃盡?”
妙善念了一聲佛號,抬眸道。
“當初查處異變時,正是兩界大戰尾聲,彼時人族妖族之間勢如水火,我等既是妖族,卻又護著人界北原,實乃兩方之敵,況且異變還未顯現,說了也無人相信。
后來,兩界關系終于緩和,我們也想尋一個恰當的時機廣而告之,偏偏這個時候,乾道內興起一個教派。”
林斐然立即了然:“密教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