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后一個音落下的瞬間,閬丘忽然抬起頭,在那糟亂的長發之下,黑目終于凝光,視線也匯聚一處,沉沉地落在秋瞳面上。
在她撫胸喘息的間隙,閬丘打量著四周,回憶起零星的片段,想通了自己為何被關,又為何入魘的境況。
他不由得啞聲道:“秋瞳,你父王還是小看你了,他最看重的孩子,是你的大姐姐。”
秋瞳哪有時間管他話中之意,此法清醒的時間并不長久,既然他已經有所意識,那便不需要再解釋。
她立即開口問道:“三叔,當初你和父王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,竟會致使你落到如今這步田地?”
閬丘瞇眼看她,目光一如既往的陰沉:“怎么,是你父王派你來探口風的?”
秋瞳見他如此警惕,不由得長嘆一聲,簡意賅地將青平王被俘一事說出,隨后頗有且急切道:“三叔,你與父王向來交好,為何會如此?
他說是他將你關在此處,因為你犯了大錯,盜了狐王殿的至寶,這是對你的懲罰。
三叔,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后面的話便是子虛烏有,青平王從未說過這些,這是秋瞳早就想好,用來詐他的話。
經歷前世種種,她對這個三叔實在太過熟悉,知道什么樣的話能夠刺激到他。
果不其然,閬丘聞大笑,面色猙獰,先惕的警惕全都消失,換作怒意:“犯了大錯?懲罰?他竟是如此說的?!他也配?老匹夫,真當我死了嗎!”
秋瞳悄悄松口氣,面上卻仍舊保有一種對他的懷疑與不敬:“三叔,你為何要盜寶?你是想害了狐族嗎?”
“放屁!我怎么會害狐族!”
閬丘猛然起身,尖銳的指甲狠狠抓入那些陣紋,卻又不能撼動半分,他泄憤一般怒吼。
“分明是他騙我,是你父王騙我!”
“當初妖尊即位,各部族來朝,他說妖尊指名要我們獻上至寶,以示誠意,可先祖遺物豈能獻出?
他便讓我將至寶盜走,以此作借口推辭,再用其他寶物代替。”
他嗓音嘶啞,帶著濃濃的不甘與憤恨。
“這原本只是一場戲,一場只有我與他知曉的戲,為了造出假象,他將附近看守的人調離,與我共同配合。
但誰知道,偏偏在我盜寶而出的時候,竟被長老們伏擊,當做賊人打下!
遍體鱗傷之際,你父王出現,使出最后一擊,令我傷筋斷骨,口不能,只能任由他空口污蔑,我成了覬覦先祖寶物的真賊人!”
他目眥欲裂,恨恨地看向秋瞳,但是目光又很快變換,顯出一種打量與猜忌。
“后來,族人商議,將我關入密室反省,你父王來了,你知道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什么嗎?”
秋瞳已然震驚在場,她從未想過還有這樣一番因果,她摳著琴弦,好半晌才聽到自己的聲音。
“說了什么?”
“他說,這是我該受的,我有不臣之心,說我籌謀著將你們一家人一網打盡!”
說到此處,閬丘已然有些癲狂,將手放到自己脖頸上。
“他掐著我的脖子,厲聲警告,說我既然敢生這種賊心,就要敢承擔這種后果。
我被人打得遍體鱗傷,筋骨盡斷,都是我該受的報應,他還要慢慢折磨我,他說我欠你們的!”
叮然一聲,其中一根弦被秋瞳摳斷,崩開的長絲從眼前彈過,她卻沒有眨眼。
閬丘厲聲大笑:“我欠你們的?!就因為這種子虛烏有的事,他陷害我至此!我想不通,我時至今日都想不通!我與他是數百年的兄弟,他竟然因為這種夢話忌恨我!”
秋瞳只覺得有些耳鳴,就連眼前人的慘聲大笑都減輕許多,耳邊全是劇烈的心跳聲!
她攥著琴身,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,她撐著地,恍惚道:“三叔,你敢對著先祖起誓,說你沒有不臣之心嗎?”
前世若不是他,狐族豈會生亂,他將父王母親囚禁在狐族池底,哥哥姐姐們也全都被拷打一處,只有她——
只有她,因為去了人界,入了道和宮,得以幸免于難。
閬丘癲狂大笑,目光散亂晃動,步伐也開始虛浮起來,但他的神志仍舊清醒。
“當然有了!你父王統御狐族已經夠久了,妖尊都換了人,狐王難道不能改一改嗎?可我什么都沒做,甚至只是起了一個念頭,他怎么就敢篤定我會叛亂!”
“我一直以為,你父王那樣心慈手軟的人,是不配做狐王的,若不是因為他脾性如此,素來是個大善人,我又怎么會聽信他的話,中了他的奸計?
原來他也卑鄙兇狠!
他一日一日來折磨我,逼我求饒贖罪,甚至迫使我入魘,斷了一身修為,成了個癡傻的廢人!”
說到這里,他又開心起來:“沒想到他也有今天,我覬覦他的位子,被他廢了修為,他覬覦別人的位子,被別人廢了修為!
報應!報應有恒,天道如此!”
秋瞳此時已是心驚肉跳,她抱著長琴起身,甚至顧不得還在狂笑的三叔,迅速轉身離去,步伐比閬丘還要飄忽。
-->>她一路上魂不守舍地穿過小道,驀然撞上一行人,她恍惚看去,卻對上青瑤那微微蹙起的眉頭。
她擔憂地看著這個最小的妹妹:“秋瞳,你怎么了,一臉慌張?”
秋瞳目色恍惚,想要開口說些什么,卻只是做了個吞咽的動作,短促地回道:“沒什么……”
青瑤看向她身后,緩緩嘆氣:“你最近是怎么了,一直去看三叔,他入魘太深,早就不可能救回來。”
“我不是去看他。”秋瞳現在十分混亂,她也不知道要如何解釋。
青瑤幫她擦去額角汗珠,還要說些什么,她身后的人忍不住催促道:“大公主,長老們還等你去狐王殿議事。”
青瑤長嘆一聲,最近妖界雪云肆虐,不知多久就會飄至青丘,她為此忙得腳不沾地,實在顧不上這些弟弟妹妹,只能將錦帕放到秋瞳手中,又叫了兩個人跟到她身旁,叮囑道。
“你們先送她回去。秋瞳,若是有事,盡可叫人來喚我,等我歇下來,我再來找你。”
秋瞳只能搖頭:“大姐姐,我真的沒事,就是方才練琴過度,有些疲累,你先去忙。”
青瑤點了點頭,多看了她兩眼后不得不帶人離開。
秋瞳失魂般走回居所,又將那兩人屏退在外,獨自一人進了房門,不過走了兩步,她便渾身癱軟一般坐倒在地毯上,怔怔看向前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