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修士分神看了他一眼,
揉了揉酸澀的雙目,
舉起手中靈寶,鶴首頓頓轉動。
他語氣有些不安:“諸位來得正好,我本是奉命的蹲守此處,不讓某人進城,只要他靠近,這寶物便會有動靜。”
幾人訝異:“這、這不是動了嗎?難道那人就在附近?”
修士雙手抱頭,神色煩躁:“原本該是這樣,可這半個時辰前就在轉動,他明明就在附近,
卻遲遲不現身,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進城,該不該去回稟。
他在折磨我,他一定在折磨我!”
衛兵隊領沉思片刻,開口道:“大人勿急,城墻處有一個探尋法陣,再厲害的修士也隱蔽不了,傳令戒備!”
修士看到救星一般大喜:“原來還有法陣,這法陣必定是宮中傳-->>出!哎呀,我應當早和你們說!”
他三兩步上前,只見隊領取出一份卷軸,其上法陣輪轉,他又將鶴形靈寶放入,卷軸之中立即現出一道天地輪盤,不出片刻便定在一處。
隊領道:“有了有了,坎水位白虎處,向東十里!”
修士立即轉頭看去,蒙蒙日色下,東十里處就是一座略顯低矮的小山。
衛兵疑惑道:“此人一直就在那里?難道是有什么埋伏?”
這話聽得修士心里一驚,算一算,如霰至少在那里待了半個時辰,可他先前分明走遠,為何又突然折回來?
修士心中越發不安,他遲疑地拔出自己的長劍,對幾人道:“那人身份特殊,我怕他想對洛陽城不利,故而先去探查一番,這個靈寶便放在你們這里,時時監視他的位置。”
罷,他又給參星域同門送了一只信鳥,這才咬牙起身。
那座山確實不遠,御劍只需幾刻,修士悄然在山頂處落下,隱于一處巨石后,探頭遠遠看去。
只一眼,便瞳孔緊縮,心如擂鼓。
那本該是一處種滿青松的平坦山頂,此時卻像是被什么利物掃蕩過一般,全都倒塌斷裂,只突兀地露出尖銳的半截枝干,于是空中散著一陣濃烈的松香。
然而在這遍布的枝干中,又堆疊著難以清點的尸身,血色遍布,這腥甜便與松香糾纏起來,越發濃厚,嗅得人心神震蕩,竟有些迷醉的醺意。
但最令人心驚的不是這尸山血海,而是佇立其上的那道身影。
尸山之上,有一人持槍而立。
左手袖袍在風中微揚,右手卻十分利落,腰間以柔韌的金絲纏縛,下擺處卻濺著紅痕,輕重不一的血色暈開,如同一幅踏雪尋梅圖。
他垂目看來,發絲稍顯凌亂,幾縷落上眼睫,襯得翠眸越發深碧。
而在他眼下頰上,卻又透出一點奇詭的紅暈,帶著幾分饜足酣暢之色。
他抬指擦去下頜處的溫熱,低聲道:“看夠了嗎?”
修士不敢想他為何在這里動手,不敢想他要做什么,第一反應便是逃跑。
只是剛跨出一步,一桿碧色長槍便從天而降,攔住他的去路,修士頃刻間腿軟在地,喉口微動,緊緊抓著手中劍。
如霰并未靠近,而是抬腿步下,不急不緩地解下外袍,將其焚毀在幽藍火焰中,隨即換上了另一件銀紋玉色的袍子,動作行云流水,像是在高閣中,而非尸山里。
在這危急之時,重壓之下,修士腦子一抽,竟然向他身后看去。
十、二十……他數了起來,為這些不知是哪個教派的弟子默哀。
但他現在最應該為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默哀!
“你、你怎么回來了!”他頓了片刻,又立即給了自己一個嘴巴,“不是不是,晚輩無意間闖入,并非故意撞破,還請前輩見諒!”
如霰面上潮紅未退,呼吸間還帶著一點微不可查的喘|息,他甚至沒有回話的想法,如今余韻仍在,他便只抬起手,隨意收緊,那修士便被扼住喉口一般,碎聲嗚咽起來。
他想,自己從來沒有離開,又遑論一個回字。
他之所以出城,不過是思及落雨,墓前燃上的長香不能被淋濕,便去了一趟郊外,誰知讓他撞上了一些趣事,便索性留在城外,打算清理好后再回。
但偏偏有人非要往這里闖。
一聲碎響閃過,那是喉骨裂開的聲音,正在這人以為自己要一命嗚呼時,忽然聽到一聲昂揚的鐘聲傳來,如同鳳鳴龍吟,卻又十分端莊沉重。
這是天地黃鐘的聲音。
咚——
“逆賊林斐然,潛入宮中暗殺圣宮娘娘,其罪當誅!特傳追繳令,請天下有志之士一同將其緝拿歸案!”
敲鐘人的聲音威嚴而肅穆,憑這一口黃鐘,頃刻間便將這道諭令傳至大江南北,回蕩在每一縷風中,教天下人都知曉這個駭人的消息。
僅僅是洛陽城,便已如沸水入鍋,疑惑、驚訝、憤怒、感慨……道道聲音傳來,同這鐘音共鳴一處,十分聒噪。
哪怕是面臨生死危機的這個修士,聞也倒吸口氣,立即嗆咳起來。
如霰的手微頓,隨后向洛陽城看去,面色舒展,迎著霞光,唇邊浮起一點笑意,不知是夸贊還是無奈。
“真是鬧了一件大事。”
這樣,以后不就只能待在妖界了嗎?
罷,他再也無心注意眼前這些,抬手執起金瀾傘,縱身而起,頃刻間便不見了身影。
修士軟身倒在地上,不停呼吸,為自己終于撿回一條命而高興。
秉承著道友之情,他上前想要看看是哪派弟子,好告知他們門內師長,但翻來翻去也沒有找到信物,只有一件件相同而濕紅的云紋袍。
……
人界共有五口天地黃鐘,分別位于中州王宮、東渝州大松山,南瓶洲壁水泉,西鄉沙毆以及北原雪巔,是當年人妖兩界混戰之時,各州能人異士共同鑄造而來,不需捻訣結印,只一擊便可傳信于天下之人。
時至今日,這黃鐘已然是一道象征。
.b