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斐然從小到大活了十九年,從未聽過這鐘磬之音,今日得以聽聞,竟然是為自己而鳴。
為她“殺人奪藥,大逆不道”而鳴。
她心中覺得好笑,卻又更覺荒謬,故而只是抿唇看著這肅穆的聲浪傳遠,心中沒來由地升起一點郁怒。
寒癥這樣詭異的病癥由北而來,如今已經能在洛陽城看出些端倪,這才應當是傳訊于天下之事,而不僅僅是為了他們這樣一個局。
她立于眾人圍困的廣場中央,直直與人皇對視,目光一瞬不瞬,見他面色忽然慘白,心中似有所覺,于是垂目看向懷中之人。
在過往那張畫像上,白露應當是更為清冷出塵之人,可如今的她閉目而去,眉眼松弛,已然看不出半分堅韌,只有磋磨后的解脫。
人便是這樣。
過往的愛是真,后來的恨與麻木也是真,以往的狠心是真,過后的懺悔與悲辛也是真。
每一刻的體味都是真,交織而成,將自己網羅其中,于是有了痛苦。
林斐然嘆息一聲,不為她,亦不為誰。
漸漸的,白露的身體開始消散,像他們這個境界的修士,死亡后便會化為靈氣,回歸天地,于是手中之人開始變輕。
她看向天際,今日接風宴的確是個好日子,冬日的洛陽城甚少出陽,更別提這樣的霞光,如此難得一見的奇景,也被她遇上了。
“我有時也會想,如果能做一根無心的竹子,或是墻角生出的野花,便不必再經受這樣的痛苦。
但我們是人,避不開,便只有面對。
直面每一份苦難,迎接每一份歡欣,然后——”
她張開握緊的右手,一枚天青色的丹丸靜放其中,在見到人皇那怔愣的神色時,緩緩將其捻碎。
“然后,戰勝它。”
人皇立于眾人之間,神色奇怪,他心中驚顫之余,最先升起的竟然是一抹不解。
白露沒有服下這枚丹丸。
林斐然再是少年天才,對上她,也絕不可能毫發無傷地出來。
所以,只可能是她沒有服用。
她自己選擇了死亡。
為何?
人皇心中升起一點迷惘,見慣了親眷間生死的他,因為麻木,竟然沒能第一時間對白露的逝去作出反應,只是站在原地,呆愣地看著。
丁儀看他一眼,心中已經有了推算,于是暗嘆一聲,揚聲道:“參星域弟子聽令,將林斐然捉拿在此,接受懲處,萬萬不可讓她逃回妖界!”
咚。
又是一聲鐘響,震得沈期頭腦發蒙,衛常在卻沉了目色,掃過眾人后,極輕極靜地將目光放在林斐然身上。
下一瞬,在反應過來前,他已然動身擋在她身前,叮然攔下一柄凝光匕首。
直面苦難,迎接歡欣,剛才的話不停在耳邊縈繞,他心中終于有些開悟。
與其沉湎于她離開的痛苦中,不如直面,將她找回。
就如同艮乾圣者尋玉、白露著書,只要持之以恒,事不會敗,只要他長久地跟隨,林斐然也會回來。
但在此之前——
“慢慢,你想去妖界嗎?”他回首看向林斐然。
見她神色,他便已經知道答案,于是略略斂眸,手中昆吾劍出鞘半寸。
“好。”
劍身上溢出淡淡寒氣,銳光逼人,他又道,“今日你還想做什么?”
他早就見到林斐然眼下埋藏的怒意,他知道她一定會做些什么。
林斐然注視他片刻,隨后視線上移,將手中之人放到一旁,回道:“我要做一件他們早就該做的事,然后——”
她抬起手,原本要拔出那柄瀲滟劍,可有一道更快的劍鳴破空而來,于是她眉梢微動,縱身而起,接過那柄更為稱手的長劍,金瀾。
她回頭看去,屋脊之上,已然立著一道銀白的身影,如霰撐著金瀾傘,面色隱在影子下,神色不明。
林斐然握住劍柄,并指撫過劍身,雙唇微抿,隨即呼出一道清氣。
剎那間,劍靈的身影一晃而過,由傘中而出,立于劍旁,她回望而來,發現白露時微微一頓,又側首朝向林斐然。
只聽她繼續道:“——然后,為我母親報一劍之仇。”
金瀾劍靈一怔,身形微滯,但很快便化身入劍,金瀾劍上便浮起一道銳光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
衛常在斂眸,手中昆吾劍出鞘,他踏出一步,足下便有雪色蔓延開來,一陣寂冷的寒意鋪出,霎時間擴散至每一處。
“無論你想做什么,我會助你。”
第191章
轟隆——
詭異的悶雷聲滾過,
在這霞色萬里的天幕中逐漸有灰云卷積,兩相交織,于是鋪下一層奇異的煙紫,
眾人的神色在這暗下的天光中變換不一。
停了許久的雨又有來勢,空中沉著一片潮濕,
檐角萎靡的牡丹倏而盛放,綻開最后一份屬于洛陽城的奇景。
人皇被這悶雷驚醒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