潮濕的道袍被細密的刺勾破,襤褸不堪,露出內里滲血的皮肉。
足踝、手臂、脖頸,絲絲艷色滑落,沁入袍中,他卻渾然不覺,只看著她,清冷的烏眸中泅起霧氣。
終于,荊棘刺破眼瞼,一滴熱血從他眼角滴落。
林斐然震神看著這一切,一時失聲,許久后才緩過神來。
“……你在做什么。”
衛常在一瞬不瞬地看著她,神色毫無異動,也不具羞恥,他啟唇道。
“負荊請罪。”
相思有愧,這是他種下的心罰。
請罪……
林斐然無聲看著眼前這一切,一時不知如何反應。
純白的冰面被侵染,透出一種詭異的淡粉,那陣幽微而溫熱的血味也撲面而來,卻并不難聞,反倒有種花開般的馥郁。
她終于察覺出不對:“你身上這個到底是什么?”
衛常在輕聲道:“相思豆。還記得嗎,當初你帶我偷入流朱閣,翻閱十八卷禁書時,我恰巧看到了它。”
林斐然一時默然。
她當然記得。
相思豆是道和宮的禁書篇章,其本質就是定情之物,只是效用十分難,即便是在正常人眼中,它也尤為詭異,所以,就算相思豆能夠感受對方心緒,也很少有人會用。
相思成疾,心脈中便會長出藤蔓,借此紓解痛楚。
相思有愧,便會有荊棘生發,以此懲罰。
相思無望,則同生共死。
林斐然有些不可置信:“你是說,你種了相思豆!”
他并未回答,但也無需他的回答,眼前一切已經昭然若揭。
林斐然幾乎晃神起來:“你真是……”
真是如何?她許久也未說出口。
衛常在仰頭看著她神情,細密的尖刺拉扯著皮肉,他卻恍如未覺。
他只是在尋找,試圖從林斐然的神情中尋出一抹痛惜,可是沒有。
她神情中有惋惜、有怔忡、有不解、有悵然,卻唯獨沒有痛惜。
時至今日,林斐然已經不會再為他而傷懷。
今日幾人爭奪寒蟬梅時,他抬手攔下林斐然,說梅花應當是他的,連聲道不能。
但為何不能?他又憑什么攔下?
他們是同門?可她與青竹亦同為妖族使臣。
他們是道友?天下修道之人與她皆是道友。
他們是同道之人?林斐然并不這樣認為。
他發現自己找不到任何一個詞來定性與林斐然的關系。
當她一直看著自己的時候,即便沒有認定,即便沒有那份婚書,他們之間的關系依舊密不可分。
當她轉身離去的時候,即便什么都有,卻也仿佛只是一場空。
這一刻,他忽然明白道侶與道友間的差別。
他苦思許久,終于在這一刻明悟。
這其中的差別,并不與外物有關,只在于林斐然。
被她看在眼中的,是道侶,在她雙眼之外的,便是道友。
他以前執著于要做同道之人,執著地追求恒常與永久,便意味著他不會再存在于她的眼中。
心中微瀾乍起,他看向林斐然的目光忽然有了變化。
空蕩的房屋中,驀然響起一聲嘆息。
林斐然走到他身前,單膝跪地,與他平視相對:“你做這么多,就是想讓我今晚長久地待在這里,就是想要這朵寒蟬梅,是嗎?”
她抬起手,掌中出現一枝淡白的梅,暗香幽隱,漸漸蓋過他周身逸出的馥郁之味。
衛常在想要否認,卻不知如何開口,只是垂目:“我們尋梅多年,我知道它意味著什么。”
林斐然目光凈澈:“它什么也不意味,屬于我的那枝梅,我早就已經取下,裝入芥子袋中。
這一枝……對我而,它只是一枝我從遠方看見,覺得喜歡,所以帶回的梅花。
你們賦予了它太多不存在的意義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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