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長夜望到日出,
直至第一縷清輝撒上海面時,云層終于開始變幻。
清白匯聚,漸漸形成一片朦朧的灰,它積壓于海面上,傾覆出一片巨大陰影。
正午時分,云蓋之下細雪飄落。
林斐然不再等待,足踏闌干,縱身躍出長廊,一聲呼哨后,
金瀾劍立即出鞘而去。
一人一劍于海上盤旋幾息,又立即像層云飛去。
離得近了,才得見那是一道怎樣的云海,旋流盤轉,浩浩蕩蕩,風眼中心卻十分空蕩,顯出一個淡薄的圓,仰視而去,如同窺入一只幽靜深邃的眼!
林斐然忽然感到一陣目眩,踉蹌之下,她立即抬手結印,點上眉心,直至神臺清明后,再度向上飛去。
目中所見變得寒涼黯淡,入目皆灰,心緒也似乎受到感染,莫名沉重起來。
再往-->>前去,耳中忽然無聲,天地之間萬籟俱寂,僅她一人,無盡的寥落壓下,令人望而卻步。
她眉頭微壓,全然不顧般順流而上,御劍破開,終于得入雪云——
雪云之中,只是一片虛無。
林斐然雙目微睜,驚詫看向四周,目之所及,只有午時的正陽連著白云,在云海間灑出一片燦金,方才那片灰蒙的層云消失,落雪不見,甚至連心頭的傾壓之感都了無蹤影。
那一堆如山巒將傾的灰云,仿佛只是她的錯覺。
林斐然當即御劍而下,直至離天幕數丈遠時,同樣的灰云與落雪再度出現,遮天蔽日一般浮現上空。
鋒銳的雪片劃過手背,極冷極寒。
她垂目看去,心中只有一個極為荒謬的猜測。
——幻象。
寒冷與陰翳是真實的,但天幕上方的云與雪,不過都是幻象。
御劍回到廊下,林斐然再度望向那片傾覆的陰翳,開口問道:“師祖,你們眼中所見,并不是雪與云,甚至海面上漂浮的,也并不是凝冰,對嗎?”
金瀾劍靈沒有開口,只有一聲短暫的嘆息。
師祖側目看她,清越的雙眼中,帶著一點少見的認真:“這里沒有雪,也沒有云。但你如今能看透虛無,便意味著再過不久,你或許也能看清本相。
有多少人,連虛無也不能看透。”
師祖搭上林斐然的右肩,聲音輕忽,好似也有迷茫在其中。
“有時候,我也在想,將鐵契丹書交給你這樣小的孩子,是不是一個正確的選擇。
被選中之人,注定坎坷,注定波瀾,注定不凡,因為只有這樣的人才能‘看見’,可誰又不想擁有圓滿一生?
你是個好孩子,有時,我也會不忍。”
林斐然眸光微動,垂目看向手中的鐵契丹書,石鑄的書,粗礪無比,頁頁翻開,卻不見半點字痕。
“不必不忍,擔下它是我的選擇。我說過,如果我的一生注定坎坷,我亦會欣然接受,心韌性堅,豈有不平路。”
師祖朗聲笑開:“所以說,我也只是有時候想,這本鐵契丹書,你擔得起,若在我坐化之前遇見你,定然將你收作首徒!”
林斐然望向那片云海,原本凝重的眉眼不禁舒展開來:“師祖說笑,我當年拜師道和宮,算一算,與您也是有些淵源。”
師祖目光一頓,當初在朝圣谷時,曾聽瘋道人點破林斐然下山的緣由,心中難免黯然,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。
恰在此時,下方忽然傳來明月的聲音,語含急切:“斐然,旋真回來了,身上受了不少傷!”
林斐然眉頭微皺,立即背上金瀾傘翻身而出,從高樓直直躍下,師祖當即收身入丹書,劍靈也化為流光追隨而去,落地之時,便只她一人。
她三兩步上前,推門而入,便見旋真坐在圓桌旁,澤雨正為他上藥,淡黃衣袍中露出幾道血痕,束起的栗色馬尾散開小半,看起來有些狼狽。
“你來了?”
他轉頭看到林斐然,臉上雖然仍有笑意,卻不似以往那般輕松。
還好不是致命傷,林斐然微松口氣,從芥子袋中拿出幾粒丹丸遞出,問道:“你先前應當是去追查密教,這是與他們交過手了嗎?”
旋真接過丹藥服下,略圓的雙眼看去,一下搖頭,一下點頭,將始末道出。
“起初我在宴會前等你們,但花香實在太過濃郁,我便走遠了些,想要打聽密教消息。
說來奇怪,據他們傳,大約在半月前,南部的密教據點便全都布陣隱匿,不再現世,所有的中低階教徒全都派出,現在都無法回到教中。
正在這時,我忽然聽到熟悉的聲音——就是我那幾個可惡的族人,你先前在妖都見過吶。
我心中好奇,忍不住偷溜去看,便見他們穿著密教的白云袍,如雷電一般在街中穿梭,看起來像是在找東西,這時我便知曉,他們也加入了密教,索性跟了上去。”
細犬一族,向來以速度聞名,他們在竭力巡查時,就如一道雷電從眼前滾過,倏而便不見蹤影。
旋真心下納罕,又有意探查密教動向,便急急回到門前,同那兩位侍從留下匆促一語后,立即追查而去。
一群人不知在尋找什么,風馳電掣搜刮一整夜后,狀似無果,便匆匆向西北疾馳,到得一處亭臺,其中坐著兩個男子。
一人頭戴冪籬,一人癱倒在石凳之上。
旋真耳力不差,只聽往日族人說出“祭出陣旗,也未曾尋得靈脈蹤影”一句,便被那渾身掛滿匕首的男子發現。
“你是不知道吶,那人境界極高,只隨手捻過一把匕首,差點將我穿胸,好在他準頭不行,叫我跑了!只是那幾個族人便聞風而動,追襲而來,甩脫不掉,我只好與他們斗上一斗,就受了些傷。”
旋真后怕地拍了拍胸口。
“不過那人看起來有些眼熟,我好像見過吶。”
聽完旋真所,林斐然心中隱隱有個猜測。
密教為何將據點隱匿,她不知曉,但將教徒全部派出,或許就是在尋她身上這條靈脈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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