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霰不置可否,只走到崖邊,
五指微收,纏縛腕上的金絲收緊些許。
“十八九歲,正是埋頭亂闖的年紀,此時不做,更待何時?想去便去,不需要事事顧及周全。”
語調和緩,并無揶揄之意。
林斐然與同齡人相比,更像個苦行僧,實在過于謹慎,這點好也不好,他總想她能放縱一些,松一松弦。
“況且,用人不疑,你與你的劍也是這般,既然彼此選下,便無須躊躇,只往前行。”
林斐然一時五味雜陳。
當初與裴瑜對劍時,她輸自己三招,卻在敗下的那一刻被她的師父接住,眾人你一我一語地勸慰。
她亦有好勝之心,但在望見那一幕時,她也不由得想,若是有人這般接住自己,便是輸上三招也無妨。
她看向如霰,無不認真道:“多謝。”
如霰方才所的劍與劍主之,正是林斐然心中所想。
既然彼此選擇,便不必再多疑心。
林斐然蹲身到崖邊,悉心察看,終于在薄霧某處見到那一抹淺淡微光。
她站起身,金瀾傘也緩緩而起,玄色身影中融入一抹霞緋般的紅,倏而不見,下一刻,林斐然縱身躍出。
齊晨及不遠處的修士靜靜觀望,化作雪兔的夯貨埋爪看去,尾巴動得極快,頗為焦急。
只見那抹玄色落入淡白的云影間,將將停留在扶桑木枝上,云霧便霎時翻涌起來,將她吞沒。
金絲驟然繃緊,如霰甚至能感到那陣無法遏制的下墜之力,于是五指一抓,隨即掀眸看向那柄紅傘。
“靜心。”
隱于云霧間,劍靈身形便顯,她立在林斐然身后,像是緩緩托著她,又像是教誨。
“金瀾是先主心血所在,即便說是天下第一寶也不為過,你要學會控制它,它會是你最好的助力。”
劍靈雙手在前,迅速結印,林斐然便也壓下那砰然的心,隨她一道結印,捻訣。
好一會兒,沈期甚至在心中計算起來,大抵數了三十個數,只見一道緋色浮現,林斐然驟然出現在傘底。
她渾身覆霜,甫一落地便立即拍開霜華,不待旁人開口,下一刻她又躍入云海間。
這一次,林斐然仍舊是奔著云魂雨魄草而去。
云海仍舊會將她淹沒、吞入,所以她必須得把握時機,在十個數內移回。
云魂雨魄草藏在扶桑木后,冰雪之間,林斐然不得不先將木枝折下,甫一入手,木枝內陽炎流動,燙得驚人。
林斐然再度回崖時,身上并無霜華,卻多了許多熱汗,她一股腦將扶桑木枝塞到沈期懷中,又翻身墜入云海。
如此來往兩次,她便從容許多,甚至還有余力與劍靈相談。
“劍靈前輩,我能問一問先主人是哪位圣者嗎?”
劍靈默然片刻,這才道:“先主并非圣者,只是一個……心腸十分冷硬的普通人,脾氣也古怪,碰巧有些手巧罷了,說來氣人,你若是見了,也不會喜歡。”
她晃到林斐然身側,面簾垂下,聲音和緩:“不論是心性還是性情,你比先主要好很多。”
林斐然一時不知如何接話,安慰不是,附和也不是,最后只道。
“劍靈與劍主脾性大多相近,我覺得你很好,想來先主也并非如此。”
“你比先主會說話。”劍靈笑了一聲,卻還是道,“但先主確然不好,你不會喜歡的。”
她聲音有些縹緲,語調嘆嘆,不知是悵惋還是懷念。
林斐然不知為何要提及自己是否喜歡一事,她默然下來,不再打擾,專心摘扶桑木。
來回數次,幾乎一整株扶桑木被她拆回,伏藏于根系處的云魂雨魄草終于顯露出來。
如霰先前并未提及靈草名字,只向她形容模樣,現下仔細看去,才發現這草其實一株雙姝。
劍靈又對她解釋道:“左側為云魂,右側為雨魄,一同服下,藥性極烈。若是分而食之,更有促情一效,若是方才那人叫你服下其中一半,決不可聽信。”
劍靈本不欲說這些,但怕林斐然一無所知,受了蠱惑,這才提點。
林斐然手一頓,腦子轉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“促情”何意,不忍莞爾。
“前輩有所不知,他性情奇特,不喜與人親近,比起對他人生出綺念,他應當更喜歡自己一人,不會叫人胡亂服下。
況且這靈草他尋覓已久,本是做治病之用,服藥之時卻還得忍下這些,想來也有些……”
若說可憐,卻也不恰當,林斐然難以形容此時心緒,思來想去,唯有一聲嘆息。
至少要三株云魂雨魄草,林斐然便如此在崖邊、云海間反復,除卻靈草外,她還帶回不少扶桑木枝。
沈期原本還有些擔憂,但見她無事,便也翻著手札,開始清點木枝,旁側修士觀她動作,也漸漸琢磨著開始下崖。
唯有如霰,他靜靜站在崖側,五指始終未動,金絲牢牢牽在其間,視線始終落在林斐然身上。
他什么也沒想,眼中只有那抹玄影。
不知過了多久,林斐然終于將三株云魂雨魄草找齊,放到如霰早前給她的玉匣中。
她將匣子遞給如霰,隨后同沈期點過數目,向后看了一眼,又再度躍下崖-->>壁。
沈期下意識揚手,卻撲了個空:“已經齊了,怎的又下去了,累成這樣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