碎金紙與普通紙張不同,其上以金紋法陣繪制,水火難侵,墨痕不散,平素里結盟定契都會用上碎金紙。
“唔——”
如霰倚著門框,垂目看她,隨后抬起手,將夯貨扔到她懷中,下頜微揚。
“那便把它留給你罷,不論是量尺還是剪子,說一聲,它便能化出其形。”
“汪嗷!”
夯貨在空中劃出一道弧,穩穩落入林斐然懷中,莫名有些硌人,她低頭看去,卻見夯貨掌中抱著一枝金梅,約莫一掌長,枝干纖細,花瓣薄韌,略帶金紅,像是雪巔上被燦陽染就的那一枝。
她神色莫名,不解地抬頭看去。
“問心不易,自在難行,算是你破境的賀禮。”
飛花會落幕,他將林斐然帶回時,她手中的那支寒梅已然光禿一片,她卻緊緊攥著,不肯撒手,那時他便想,或許林斐然是喜愛梅花的。
她竟然也收到了晉境的賀禮?
不論在哪個宗門,弟子破入問心境都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,那意味著這名弟子真正踏上了道途,是以,不少宗門會在弟子破境那日送上一份賀禮,或是玉佩或是劍譜。
那是一份庇護,一種認可,一種期盼。
林斐然還未開口道謝,如霰的身影便已消失在門外——
片刻后又出現。
他微微后傾,只露出半個身子,雪發在空中垂散,眼上紅痕斜飛而過,在暗色中顯出一種令人心驚的靡麗。
“對了,朝圣谷開啟那日,人皇及四方諸侯都會到此祭拜,或許那位圣宮娘娘也在。”
說完這話,他的身影再度消失。
林斐然其實見過圣宮娘娘幾次,但每一次她都是以幕籬遮面,除了宮中的皇族外,幾乎沒有人見過她的真容,就連朝中錄事官落筆,也從來只寫圣宮二字,未有真名。
先前從明月處得知,娘親與她是有交集的。
可她們是敵是友?
心中疑竇叢生,想要去信明月,問出一二,但現下春城未開,無法傳信,只能暫且將疑慮壓下。
林斐然坐到桌前,將碎金紙疊到一處,正要將它裁成書頁大小,夯貨便十分自覺地化作一柄裁紙刀。
她不由得抿出一個笑容,點了點它的狐貍腦袋:“不會要你干活的。”
林斐然向來是個做事周全的人,早就買好器具,裁紙刀量尺一應俱全,說過那話后,她便動手做了起來。
夯貨趴在桌上看她,碧綠的眼像是被她吸引一般,一眨不眨。
眼前之人眸光溫和,神色認真,肩頸不再像初見時那般收縮,而是挺拔起來,像是一株略顯萎靡的楊樹終于抻直身子,不畏招搖。
她做事時總要微微抿唇,平靜的臉上并無笑意,但卻不會讓人覺得冷漠,反倒給人一種緩慢悠閑之感。
它湊到林斐然手邊,將狐貍頭搭在她的臂彎,瞇起眼來,看著那些碎金紙被一張張裁下,又看到她提筆在紙上重新繪過法陣。
眼前動作逐漸失真,夯貨睡了過去,做了個金香的夢。
……
翌日,被留下的大人物們仍舊毫無音訊,就連先前那四位祀官也失了蹤影,但各宗門并未因此而驚慌無措,他們很快便集結一處,找出門內在飛花會中勝出的弟子。
參與之人心中都知曉,最終的梅令只有十枝,那便只有十人能真正奪得十二枚花令,余下之人,自是按名榜擇選。
林斐然三人走在街上,看過四處集結的人群,碧磬嘆息感慨:“昨日還死氣沉沉,一派僥幸茍活之態,今日竟都生龍活虎起來,真是奇妙。”
旋真頭上頂著小木桌,搖頭擺手:“因為活下來了,只要活過今日,明日便又是新的一天。”
流浪多年,他心中極有感觸。
林斐然扛著招幡,不由得道:“對于生死之事,你的見解向來獨到。”
旋真叉腰,步伐輕快起來,他學著如霰的模樣,仰起下頜看向二人:“有品。”
林斐然笑而不語,碧磬卻已捧腹出聲:“演得真像,若是尊主要找替身,定然非你莫屬!”
三人中,一個頂著桌子,一個扛著長幡,一個抱著狐貍,光是走過便吸引不少視線,更遑論這樣朗聲說笑。
有人看著林斐然,覺得眼熟,卻一時想不起來,也有人直接將她認出,但并未張揚,只是默默跟隨,想看她要做什么。
只見三人說說笑笑,徑直走到城門下,木桌一落,長幡一豎,活像民間行走的卦師。
有人湊上去,打眼一看,長幡上只寫著三字——金泥帖。
不懂之人在四處圍觀,不解泥帖之意,懂的卻已經急急向前,雙目明亮,又驚又喜:“文然!你怎會來此!”
林斐然抬頭看去,見是熟人,便頷首道:“如你可見,我是到此是為發泥帖。”
湊上來的人正是沈期,他穿著一身玉色文人袍,腰間別有一只褐色老筆,掛有兩枚壓裙佩,一雙鹿眼亮如繁星。
他看過長幡,有些不可置信,卻又覺得這是她會做的事。
“你要為入城百姓尋靈草?”
林斐然沒有直接回答,她看向沈期,反問道:“沈道友到此又是為何?”
沈期神色有些不自然:“我本也是掛懷此處百姓之-->>事,想著盡力而為,便到此為人寫泥帖,但經飛花會一役后,他們神情不比以往,見到我時,甚至有些戒備怨懟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