蜿蜒的云自袍角升騰而起,攀爬而上,卻又漸漸向脊背中心匯聚、圍攏,旋作一道不甚明顯的渦流,一眼看去,倒像一只半睜的眼。
而這些修士的死狀也十分奇特,形容萎靡,雙頰凹陷,面上、臂上,凡是露出的肌理,全都繃出道道裂痕,如同即將碎開的瓷器,裂口處沁出道道血痕部分,染透衣袍。
可他們的唇邊,都帶有一抹幸福的笑,恭迎死亡,如登極樂。
“這是?”林斐然忽然開口,眸光看向慕容秋荻。
寒山君剛要開口,卻被慕容秋荻抬手制止,她略灰的眼珠掃過其余在隔間中沉默窺探的修士,又看向林斐然,深深一眼后便開了口。
“這便是此次飛花會中,最先出手殘害他人的一批修士。
圣人有,若遇互相殘殺者,必須擒拿歸塔,再以杏花令相試,窺其殺人緣由,若是故意為之,以殺人取樂,便囚困塔中,直至飛花結束,若是……像他們這般,負隅頑抗,抵死不用杏花令者,就地截殺。”
話音落,塔內修士面面相覷,雖不明所以,卻聽懂了那句“囚困塔中,直至飛花結束”。
謝看花看向三人,眉頭終于蹙起:“不過,我等還未出手,他們便率先念咒,于是渾身布滿這般裂紋,含笑而去。”
林斐然俯身看過,只道:“這般制式的道袍,我并未在哪個宗門見過。”
“我也未曾聽聞。”慕容秋荻直起身,隨手拿出一塊錦布,將三人尸首掩下,只余幾分起伏的身形線條。
衛常在仍舊注視著那三人,面上未有異色,心下卻暗自疑惑,仿佛,他在什么時候見過這片云。
“殺人者,群芳譜上墜著的玉簽會有異動,此事奇詭,卻與你無關,我等會繼續跟察,盧氏一事已了,不必再待在此處浪費時間。”
慕容秋荻說完,向二人擺了擺手,便是示意他們離開。
衛常在聞頷首,已然轉身,可回頭看到林斐然仍舊站在原地,于是挪開的腳步輾轉回去,又不不語立在后方。
慕容秋荻揚眉:“還有其他事?”
謝看花適時開口:“是為了她的契妖罷。”
“契妖?”慕容秋荻看向她,不免感慨道,“沒想到如今這般世道,竟還有妖愿與人結契。”
衛常在也一同看去,眸光微閃。
林斐然并未否認,她走向右側其中一處隔間,指著里面道:“他就是我的契妖,絕非濫殺之人,關于他殺害修士一事,我想定有什么緣由。”
眾人順勢看去,一道丈余見方的隔間內,正有一人盤坐墻下,廊下燈火映去,在那人面上斜擦而過,半明半晦,只見得一道流利的下頜與淡粉的唇色。
衛常在眼神終于有了些許波動,縱然此時看不清面容,但他十分篤定,這便是那個被林斐然拉著入城的人。
她要找的,難道就是他嗎?
慕容秋荻看過一眼,道:“他還未受過杏花令,需得以杏花令查探他殺人緣由后,再行定奪。”
眾人并無異議之際,如霰卻忽然開了口:“我不受那杏花令。”
在他之前,已有數人受過,所謂杏花令,便是群芳譜中那一株粉白的春杏,自己用時便是回憶過往,但若是他人施用,便為窺探了。
他的過往,絕不可叫人見過。
氣氛忽而凝滯下來,謝看花悄然咽下一口唾沫,寒山君撫著頰上紅痕,一時不語,唯有慕容秋荻,她緩步上前,一字一句道。
“方才就是說給諸位聽的,抵死不用杏花令者,就地截殺。再問一遍,用還是不用?要知道,你其實沒有選擇。”
如霰笑了一聲,他撐地起身,一步一步走近,甫一靠近,那陣法便劃過一道靈光,阻擋他的步伐,卻也照亮他的面容。
他身量不低,便愛垂眸看人,兩相對峙之際,謝看花立即開口:“我等也并非肆意窺探的小人,只會看到你在天柱內的所為,其余記憶,一概不碰。
若你對我等不放心,可讓文然代為探看后,我等再看過她的回憶。”
如霰周身氣勢忽而一斂,他太了解自己殺人時的模樣,不會好看,難道要叫林斐然看個一清二楚?
寒山君插話道:“若你不愿,我們只得叫你的契主在此一同看守,直至飛花結束。”
語罷,他掩唇咳嗽幾聲,隨即一把抓過謝看花,讓他擋在身前作靶,神色如常,毫無愧疚。
如霰看過他,竟也未曾動手,正垂目思量之時,慕容秋荻驟然發難,手中橫刀出鞘,如一道流星墜過,直朝如霰而去。
但他并未動作,甚至未曾眨眼,只這么看著她,刃光即將劃過脖頸之時,一道寒光接替而來,直直架住她的橫刀,叮然一聲!
她轉頭看去,恰巧看進一雙平和的眸中。
林斐然只道:“他似乎還未‘抵死不從’,大人此時動手未免快了些。”
慕容秋荻細細看過如霰,收回橫刀:“方才那三個修士驟然遭逢襲擊時,會下意識念上一句無量道尊,我只是借此試探你的契妖。
你既是契主,便要有魄力些,給他下一道契令,叫他接受,盡早了事。”
林斐然還未開口,如霰便道:“這位慕容大人,你是在教她如何調|教自己的契妖么?”
方才被關之時,他的神情倒是坦然無謂,甚至有些許漫不經心,但直到此時,他才表露出幾分不愉。
慕容秋荻卻未否認,她扶著橫刀,肅容以對:“是又如何?”
如霰唇角揚起,目光中卻并無笑意:“即便要教導,也應當由我教她如何調|教,你算什么?”
劍拔弩張之時,林斐然忽然伸出雙手,先是壓下如霰,后又按上慕容秋荻的手腕:“謝前輩之有理,不如由我先探看,我絕不會多窺探一毫一厘。”
他對其余人并無半點信任,但不可否認,若是由林斐然探看,他不-->>會多疑,也最為安全,但……
此次飛花會,他可不參與,但林斐然不行,劍山上的靈劍,該有她一柄。
他的眸光變了又變,權衡之下,還是同意。
于是隔間陣法斷開,他從里走出,林斐然接過早已備好的杏花枝,先匯入譜圖,又從中取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