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時,眾人圍至身側,對她關懷備至、噓寒問暖,師父匆忙趕來,給她倒了幾粒丹藥,她虛軟倒地,連劍都握不住,眼神卻不服輸地看向對面。
林斐然自己一個人撐劍站了起來,她竟還站得起來!
她就這么看著自己,看著其他人,那樣的眼神,便如今日拈花垂目一般。
裴瑜不愿再想,今日承她的情,簡直是奇恥大辱,來日必定回報給她,決不欠恩!
思及此,她冷哼一聲,非要用肩撞過林斐然一遭,這才踏步出門。
林斐然:“……”
尋芳上前,卻并不似裴瑜那般極端,她三種花令各選一枝后,竟無端在前方靜立,眾人以為她在思索,便沒有催促,半晌后,她目不轉睛離開。
見另外三人看過來,沈期如夢方醒般上前,同樣各選一枝,隨后又看向林斐然,欲又止。
正待此時,一直默然的衛常在忽而開口:“文道友,待會兒你我一道去尋人,要去往何處?”
林斐然回道:“北部天柱。”
這話問出口,沈期哪里還不明白,文然道友有正事要做,衛道友需得隨行,他又有什么理由跟隨?難道真以故友身份么?
這般找遍借口,糾糾纏纏,未免無顏,天下豈有這樣無恥的人?
支吾片刻,他只得告別,還順道為他們先前故友的說辭圓了一筆:“文然,我們先分頭行動,隨后再碰面。”
林斐然不知他心中所想,更無法從那張黢黑的臉上看出什么,但知他話中之意,也道:“好,后續碰面。”
沈期三步一回頭地離開了,林斐然本是看他遠去,視線內卻移入一道身影,填滿她的視野。
她看向渾身破破爛爛的衛常在,旋即收回視線,面向站在一旁的秋瞳,緩聲道:“這位道友,不上前選花嗎?”
秋瞳并未回答,只咬唇看向衛常在,林斐然心下了然,不再多,獨自上前。
秋瞳見她離開,這才上前問道:“衛師兄,你要同她一道去尋人嗎?我們先前說好……”
“現下仍舊作數,只是要勞煩師妹等我一段時間。”衛常在略略頷首,“即便你不說,此次飛花會我也會保護你,不會讓你出事。”
林斐然執起金桂的手一頓,視線不禁向后移了剎那,隨即收回,抬指輕彈桂枝,其上桂花閑落幾朵,又叫她收回群芳譜中。
秋瞳心中又升點光亮,雖未似以往一般喜上眉梢,卻也莫名雀躍:“好,我在落腳的客棧等你,此行,我也備了不少傷藥……”
她走到花旁,見林斐然已然選好,便向她抿唇一笑,略略頷首,各選一枝后,也輕快離開。
此時屋中只余林斐然與衛常在二人。
他選得很慢,修長的手在僅有的三種花間挑來移去,卻總落不下。
他的眼型略長,有鳳目之韻,卻更大一些,垂眸時,下壓的睫尾與略挑的眼角交叉,如同燕尾般純和,叫人看不出半點故意拖延之感。
林斐然平靜道:“衛道友,能不能快些?”
他并未轉頭,只是在挑選,睫羽又壓下幾分,緩聲道:“道友,我受傷了。”
林斐然說得直白:“我要去安置盧氏,還要去尋人,若你心下難選,便留在此處暫等,我去拿了藥再給你。”
他動作一頓,那雙清凌凌的眼就這么轉過看她,又立即各選一枝,放入譜圖,動作之快,幾乎是在兩息之間。
他心中清楚,林斐然真的會這么做。
就如過往一般,她總有自己重要的事,無法一直同他修行,她要接任務,要同薊常英去北原,要領悟劍技,于是說拋下便能將他拋下。
見他選好,林斐然也不再多等,轉身向外走去,他立即提劍跟上。
剛出房門,便有一道勁風襲來,林斐然抬手化去,定睛一看,竟是尋芳。
林斐然收回手,壓下心頭情緒,只道:“這位長老,為何突然發難?”
尋芳不答,一雙略顯疲老的眼正緊盯著她,眼前之人方才掀了棋盤的作風,實在叫她生厭,不喜之余,她又冒出一個念頭,難道這人是林斐然?
可又覺不對,洗顏之時,她的面容分明沒有變化。
她方才在門外偷聽許久,幾人語間竟無破綻,她實在難以定下她的身份,索性準備偷襲,是不是那個姓林的,她一探靈脈便知!
右手翻過,折花手直探而去,林斐然抬手同她對過幾招,一時不察,尋芳并指成鉤,直直卡上她的手腕,眼皮猛然一跳。
“怎會……”
她的靈脈雖也有滯澀之感,但比起林斐然的破落脈,實在好得太多,這、這絕不可能是她!
若她是林斐然,豈不意味著她的靈脈有所好轉,自己的卻還破爛不堪,每況日下,憑什么!
尋芳下意識不敢相信,但一股難耐的嫉火仍舊燒灼起來,鉤起的二指剛要發力,折斷她的手腕,便被她順勢翻身脫出。
林斐然看向對面之人,心中實在不解,她們二人之間到底有什么仇怨?
“師叔,何必在此浪費時間。”
就在兩人僵持之際,快步跟出的衛常在開了口,他疏離卻有禮地向尋芳作了一揖,又道:“時機不多,尋花要緊,這十二枚花令還未完全顯露,其間或有醫祖手筆,可愈百病。”
尋芳收回手,晦暗的目光向他看去,似是在斟酌話中真意。
在道和宮眾人眼中,衛常在向來是孤潔清冷,不通世事的,但別人不知他的本性,她難道不清楚嗎?
這可是她的好師兄張春和手把手帶出的弟子,淤泥下生出的只會是腐獸,絕非不染的白蓮!
從幼時起,她就十分忌憚衛常在,忌憚那雙看不透的黑眸,總覺得被他盯上一眼,便要讓他直直看進心肺,看入神魂,但礙于張春和,她不得不好顏相對,語附會。>br>當初聽聞林斐然與這廝定了婚契時,她簡直喜上眉梢,拊掌大笑,她想,林斐然的報應終于來了!
此時見他這副模樣,再加上那五分熟悉的靈脈,她豈能不知這女修是誰?
有些仇怨,她必然要報,只是現下確實尋花要緊,她也不想與衛常在起沖突,不如先行尋花,等他們分開之后,再叫林斐然魂斷春城!
尋芳眸色緩和,如往常般看向衛常在,借坡下驢:“師侄所確實,那我便先行一步尋花,師侄在城內要多加小心。”
罷,她竟再未看過林斐然,縱身離去。
林斐然看著她的背影,眉頭微蹙,卻還是轉身向塔下而去,準備為盧氏尋一處安身所在。
這是一座七層高的佛塔,內部以旋轉的石梯相連,二人陸續向下,步調一致的腳步聲在其間回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