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自問不是愚者,盡管修行的天人合一道需得寡情少欲,可這不意味著他什么都不懂。
若是叫他望出人的欲望與卑劣,便只需一眼,可慢慢的神情總是難懂的,是與他截然不同的,非得要他看了又看,想了又想,才能摸索出些許頭緒。
看過令人懷念的“林斐然”,他又轉目望向如今的她。
目光更為堅毅,身姿更為挺拔,她不會再坐在他身側,問他看沒看到今日的月亮,想不想逝去的爹娘。從落到此處飛嶼開始,她便沒有多看過他一眼,多與他說過一句。
對他,甚至不如當初叫她愁煩的裴瑜親近。
慢慢心善,不會任性無禮,更不會拒絕一位“生人”的靠近,所以他并未捅破窗戶紙,與她相認。
自見到她起,他便在等,等她的目光,等她的話語。
她可以壓住情緒,心平氣和地以一個假身份同裴瑜與尋芳交談,為什么不這么對他?
他不明白。
慢慢向來聰敏,是他露出什么破綻,叫她生疑了嗎?
手中竹簽折斷,他走上前,目光掃過高興的沈期,落到林斐然面上,清聲道:“文然道友,你抽的是什么身份?”
林斐然一滯,隨即抬眼看他,不自知地退開半步,露出手中簽文:“兩個輜車,一位軍師。”
衛常在看著她的動作,眼神微頓,卻還是抿唇道:“道友運道不錯,抽了好身份,我也……”
沈期立即插嘴道:“這個身份可了不得,象戲中以輜車為重,行起路來可謂是鐵索連飛,橫貫八方,再加上軍師回護之利,所向披靡啊!”
聒噪。
衛常在看他一眼,正要開口,卻見林斐然眼眸微彎,有些羞赧,神情中卻又夾雜幾許躍躍欲試,神色變化并不明顯,可眼中的光卻叫人不能忽視。
忽然,他沉默下來,只靜靜看她,心上似有飛鴻點過。
他想,那時她站在崖邊,或許并非要一個答案,她只是在尋求一個理由,一個振翅的理由。
片刻后,他只道:“我也是軍師,我們一樣……”
“是么。”林斐然眸光微閃,又退了半步,似是不愿再和他過多接觸,應過一聲后,生硬地將話語扯到沈期身上。
“說起來,你是什么身份?”
沈期看她,黢黑的臉上第一次顯露出疑惑,“在下是‘王’啊,方才推舉的,一會兒的功夫,你便忘了?”
“我確實忘了,誰推的你?為何推你?”胡說八道間,她一句話走出了三米遠。
沈期更加摸不著頭腦:“你推的,你說我武技不好,安心做王。好生奇怪,你中邪了?”
說話間,他抬手欲碰林斐然額頭,卻又于半途收回手,目光一閃,叫她自己摸一摸。
“……”
衛常在默然看著人離去,她竟是連話都不愿和他多說,分明他也是“生人”,疑惑間,他抬手撫上心口。
明明沒有催生藤蔓,心臟卻也如同被人攥緊一般,捏出幾許澀意。
為何。
第64章
林斐然自然不知曉衛常在心中所想,
三兩步離開后,沈期還在問她推舉一事,甚至當了真。
他摸著臉上干涸的墨跡,
擔憂道:“會不會是花令有問題?用了之后傷腦子?你還記得我是誰嗎?”
他問得認真,林斐然自然也不愿敷衍,
便小聲道:“抱歉,方才只是一個借口,
我……不太想同衛道友交談。”
沈期聞一怔,
一般這種時候,任誰都會敷衍兩句,她卻會認真解釋,
心下一釋,
不由笑道:“原來如此。若有下次,在下會全力配合。”
他并未細究,
林斐然也不再多,她只動了動肩,
下意識忽略那抹沉重的視線,
轉向前方,
目光逐漸專注起來。
現在緊要的不是衛常在,而是將開的寶應棋局。
此時,抽簽已畢,眾人望著手中竹簽,神色各異,慕容秋荻見狀起身,立于高臺之上,手中執著一株。
“秋高氣爽,葉落成金,
這般好天氣中,與其見得滿地飄紅,不如盡托畫中。”
她口中默念有詞,少頃,手中黃菊花瓣凋零,紛紛揚揚飄下。一瓣落地,便如同濃墨飛濺,涂抹掉四周峭壁與足下飛嶼,所見唯有黑白。
花瓣層層交疊下,四周灰霧乍現,叢叢墨竹拔地而起,節節升高,探出的竹枝接住細雨,一瞬一動,繪成一副墨竹圖。
而在他們腳下,濃烈的墨線縱橫交錯,繪出棋枰,一條波濤橫亙而過,割出兩界,眾人身披墨甲,手執墨器,不由自主地走到應當的位置。
如此,陣已列好。
所謂寶應象戲,共有六甲,分別是王、象、軍師、輜車、天馬、步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