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不敢再看林斐然,只頂著一張黑黢黢的臉,問道:“你、你怎么會想到如此潤筆?”
林斐然指間一轉,便將那只老筆遞還給他,不解道:“你們修妙筆一道的不都這般么,興致一起,想要寫些什么,便可舔潤神筆,自有清墨流淌而出。
這筆你用了許久,想來舔過許多次,不由你來潤筆,難道……要我嗎?”
“哦,這樣啊,說得也是。”
沈期忽然尷尬起來,他將筆塞回腰間,理理褡褳,撫撫衣襟,摸摸發尾,顯得十分忙碌。
可惜,這般慌亂只他一-->>人在意。
裴瑜直直走來,略過沈期,盯向林斐然,目光卻由篤定化為狐疑,林斐然也十分坦蕩地看回去,行了道禮:“道友,你真的認錯人了。”
對視許久,裴瑜仍未從這張臉上看出半點端倪,即便心中還存有些微懷疑,但終究還是信了大半,于是頓覺無趣,竟不再理她,徑直轉身離開。
既不是林斐然,又有什么譏諷爭斗的必要?
不遠處的秋瞳也直直看向這處,不知在思索什么,面有豫色,至于衛常在……
林斐然順著他的目光看去,落到自己沾滿清墨的手掌上,便微微合攏,不再理會這針刺般的視線,抬步向前走去。
在場數人中,除沈期之外,竟還有三人融下假面,露出真容,眾人驚呼之時,林斐然也有些訝異,因為其中一人她同樣認識。
“尋芳長老!”秋瞳上前兩步,神色困惑,“您不是下山尋藥了嗎?怎么……竟也在飛花會?”
尋芳自受傷以來,境界大跌,但也不至于跌落到問心境,秋瞳問出這句話時,心下便有了答案,她是壓境而入。
可前世飛花會時,尋芳分明是高坐長老席,并未親自參與……
假面褪去,尋芳很快便鎮定下來,她看向熟識的幾人,微笑解釋道:“修道之人,自是要求一線生機,若是此番能得見醫祖,或許我的病……”
說到此處,她眼睫微垂,似有苦意。
秋瞳聞,心下嘆息,心中倒是十分理解尋芳的外之意,便開口寬慰道:“長老,你的靈脈一定會好的,不如此行同我們一道,有衛師兄、和裴師姐在,此行必勝。”
裴瑜看過兩人,冷笑道:“弱者才報團取暖,出了此界,便分道揚鑣,誰有閑工夫管你們。”
秋瞳抿唇,轉眼看向衛常在:“衛師兄……”
衛常在這才回身看她,清凌凌的視線投去,一如往日,悲喜具無:“我與你先前有過約定,此行定會助你,若長老不棄,也可同行。”
尋芳是張春和的師妹,論資排輩,也當算作他的師叔,此舉合禮。
裴瑜見狀只覺好笑,道和宮常有人傳她心悅衛常在,倒也不假,她的確喜歡,也從未否認過,畢竟,她向來欣賞除了林斐然以外的強者。
衛常在是青云榜第一,一代天驕,配她綽綽有余,不失臉面,但有時候,她實在不喜他的某些做派。
比如此時此刻。
她開口打趣道:“一個多管閑事的林斐然走了,又來了一個衛斐然,怎么,這是你懷念她的方式?”
衛常在與裴瑜有些淵源在身,與林斐然有關,自那次淵源之后,他便不常與裴瑜交談,是以此時也如往日般,不加理會,不多語。
秋瞳卻忍耐不住,只道:“多管閑事又如何,至少她管得起,有的人怕是想管也有心無力。”
裴瑜看她,目色漸冷:“一個在宗門大比都只能位列三十的廢物,也敢挑釁于我?林斐然也不敢說這種話。”
林斐然、林斐然、林斐然!
如同喊魂一般,她人雖走了,卻處處都是呼喚她的聲音,真是聽得人心煩意亂。
林斐然悄然吸氣,平和心緒,然而有人比她更聽不得。
尋芳立即出聲道:“先別吵了,我們現下的要事不是易容,更不是內訌,而是逃出天柱!”
對面的凡人并未阻止幾人爭論,反倒是看得津津有味,此時見他們停下,不由得拊掌大笑。
絡腮胡緊緊看過幾人,狹小的眼中滿是渴望:“精彩,精彩至極,原來你們這些仙人爭吵起來,竟與我等凡人無異,尖酸刻薄、爭名逐利,又算得哪門子的仙人?如此仙人,我們也做得!”
他身后幾人一同振奮擁護,紛紛與他并肩而立。
林斐然細細看過,對面共有五人,一個絡腮胡,一個酸書生,一個冷面美人,一個提刀大漢,以及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。
他們一同上前,喚著開卷,身前群芳譜俱現。
而林斐然這側,除她、沈期、衛常在、秋瞳、裴瑜以及尋芳外,還有三位不甚熟識的修士,見身上衣袍,像是散修,此時他們正站在不遠處,目光梭巡,猶自思量。
以凡人之軀迎擊不知名的術法,眾人心中無底,便都沉默下來,思索對策。
林斐然卻直接上前,問道:“怎么斗?”
先前自獸口脫逃,尚有解法,此時與他們較量,也絕不會空手相斗,否則,今次飛花會無人能夠逃出天柱,便也失去了舉行的意義。
絡腮胡看看她,隨后仰頭震聲道:“棋局將開,煩請慕容大人入席!”
話音剛落,便有一道身影自天頂穹光中躍入,直直落入雙方之間,刀音輕響,皂靴踏下,震起些許微塵。
這是一個如秋風般肅然冷冽的女人,烏發上盤,一絲不茍地扣入帽中,身著白龍服,環佩蹀躞帶,后腰處別著一柄橫刀,無聲掃過眾人。
慕容秋荻,當世第一女官,天子近臣,羽衛軍統帥,權勢極高。
林斐然曾在宮宴上見過慕容秋荻,彼時的她雖是天子近臣,卻只立于圣宮娘娘身側,未曾入席落座。
許是同為將領的緣由,她與父親關系不錯,見他們一家入內,也上前淺笑交談幾句,母親對她倒很是喜歡,只以慕容相稱,不喚大人。
林斐然看著她,心緒微動,或許此行事了,她可以同慕容秋荻聊聊往事,以及……
忽然,有人靠近身側,心跳雜亂,林斐然轉頭看去,一張黢黑面容闖入眼簾,正是偷摸躲到她身后的沈期。
“你,抬起頭來。”慕容秋荻開口,聲線微啞,卻頗具威勢。
沈期直起身,遮遮掩掩探出半張臉,黑得發亮,墨香濃蘊,看得慕容秋荻眉心一蹙,卻也并未批評,只叫他直身挺背,不要再畏畏縮縮。
沈期連連稱是,不敢再亂動,如同豎樁般立在原地。
心下惶然之時,忽感一人行至身側,他轉頭看去,來人正是那負劍的梅簪少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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