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瑜看過二人,冷笑一聲,回身而去,再不多。
即便幾人打過機鋒,場面也未曾冷下,其中一位不甚熟識的修士上前,簡明扼要地向林斐然二人說出始末。
眾人都同他們一般,自獸口脫身后,便從窄道而出,行至此方懸浮道場,道場名叫飛嶼。
四周峭壁之所以環作卷筒之狀,蓋因為此界正處于天柱內部,是以彎曲如柱,而他們現在的首要之事,便是留在飛嶼之上,自天頂穹光處離開。
但是——
“但是,要想離開,便得率先贏過我們!”
林斐然回首看去,開口的正是立于對側的幾人,男女不一,打扮尋常,如今細細看去,便可認定其人絕非修士。
她疑道:“要怎么贏,比劍么?”
裴瑜聞嗤笑,姝麗的眉眼上平添幾分狠厲,她抱臂看向對面,腕上紫金釧輕響:“比劍?還沒看出來嗎,這次飛花會,可不是宗門大比那樣的家家酒。洞內那些斗不過妖獸的人,早成了腹中餐。
他們說的,可是要與我們死斗!”
沈期倒是覺得公平:“現下我們都如凡人一般,只能比拳腳功夫,輸贏便各憑本事……”
對面幾人聞,猝然狂笑起來:“凡人如何?誰又只能與你們比試拳腳?今日,我們這些凡人偏偏要與你們掰掰手腕!”
為首之人蓄有一片絡腮胡,五官幾乎埋藏其間,只見得一雙眼滴溜轉動,他后退半步,揚聲道:“你們剛剛逃出,自是還沒見識過我等的厲害——開卷!”
一聲落下,他身前浮現一個卷軸,觀其形狀,赫然是《群芳譜》,下一刻,譜圖大開,他并指點上其中一株,望向眾人,惻惻道:“清水出芙蓉,天然去雕飾。”
他抬起手,指間竟出現一支墨繪的芙蓉花,旋流漸起,那花上墨色褪去,露出粉白真容,下一瞬,花瓣脫落,吹向眾人,并無痛感,只有暖香陣陣。
絡腮胡望之大笑:“方才不是在爭執真假之容嗎,我便出手相助,叫你們都露出真面目,就如同你們過往一般,自詡仙人,如憐憫螻蟻一般,隨手定奪!快哉,快哉!”
林斐然聞眉心一跳,卻未有大動作,只在眾人回首看來之際,率先回首看向沈期。
她尚且不知這絡腮胡說的是真是假,若是顯露真容,又能否抵過師祖給的那枚墨丸?
師祖可是說過,此行決不可露出真容,否則不利,林斐然雖自有一份固執,但某些時候也十分聽勸,若是還未出天柱便暴露無疑,豈不是出師未捷身先死?
再者而,至少沈期方才為自己遮掩過,不知他還有沒有法子……
林斐然悄然松氣,抬眼看去之時,那口氣頓時岔到喉口,當即便咳嗽起來。
——沈期的臉竟在融化!
驚詫之時,林斐然不由得想到自己,難道她的臉也如他一般,墨色鋪面,容貌盡褪嗎!
第62章
“文然,
你怎么了?”
沈期湊過那張融化的臉,正想幫咳嗽的林斐然拍背順氣,但一想于禮不合,
又把手收回,順帶摸了摸自己的臉,
卻并未觸到什么異樣。
聽聞洗去假面四字時,他的心頓時被吊起,
有那梅簪冷面男懷疑的眼神在先,
他實在拿不準會不會有人認出自己,更不知曉這群芳譜如何作用,假面又要如何洗去。
擔憂之余,
他卻又有些認命,
畢竟倒霉多年,早已習慣事事不順意,
既如此,現下又何必憂慮?更何況,
他甚少在人前露出真容,
此時未必有人認出。
故而,
在林斐然咳嗽完,直起身時,他不由對她露出一個勉強的苦笑。
“嚇!”
林斐然沒動,反倒是不遠處的幾位修士嚇得后退半步。
“怎、怎么了?”沈期不明所以,但見眾人緊緊盯著他,詫異的目光中混著幾許難的嫌棄……
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臉,他的真容不算驚為天人,卻也絕不會嚇得人退避罷!
他看向林斐然,小聲道:“文然,
我的樣貌可有變化?”
沈期的臉如同冷蠟燒融一般,塊塊凝固分裂后,一滴一滴墜下,他本人卻毫無所覺。
這般變化,混上他模糊不清的苦笑,確實有些駭人,但漸漸的,他的模樣開始顯露。
平凡的長眉暈開,露出一對如同遠山青黛的斜飛眉,毫不出挑的平眼融融,化出一雙平直清亮的鹿眼,僅僅至此,便與他方才的容貌截然不同。
于是林斐然道:“變化十分之大,已經不像方才的你了。”
聽到沈期的疑問,她吊起的那口氣終于吐出,沈期會如此問她,定然是因為她容色未變,也無融化之兆,她仍舊是方才的模樣。
沈期聞低眉,那對清明的鹿眼也黯淡下去,心道果然如此,他正要同以往般接受之時,林斐然突然奪過他腰間老筆,攫住他的下頜,迫使他張口,以舌潤筆,便有清墨流淌而出。
她毫不猶豫地以筆相涂,蠟一般的假面淌盡后,那張顯露的真容也早已布滿烏黑,只余一雙黑白分明的眼在亂轉。
沈期自然知曉她的意思,是以沒有亂動,但被一位姑娘如此強迫,又如此解圍之時,他還是燒紅了臉。
面上不顯,脖頸與耳廓上卻都顯出一片緋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