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林斐然閉眼之時,他只是以目光描摹著她,摹過她的鼻峰,摹過她起伏的唇線,不常動筆,只是偶爾點畫,但直至最后,他也沒有觸及那一雙眼。
“好了。”他收回手,將筆放下,順手拿過銅鏡,垂目看她,“如何?”
林斐然睜眼,打量鏡中之人,頗為驚嘆,倒不是這繪出的容貌有多驚人,而是嘆于他的手法。
畫毀的兩條長眉再度修改,拉長些許,鼻峰頓下,唇角上揚,天生一副不甚出眾,卻又極能博人好感的老實相。除了那雙眼外,與她原本的相貌再無相似之處。
她心下滿意,捧著銅鏡來回看了許久,這才準備動身。
兩界以無盡海相隔,人界的界門是南部的無盡海,而在妖界,出入的界門卻在天際。
界門之下,立有一處高聳的登天塔,若要出入,需得出示諭令,再行登記。
林斐然此行坐上了如霰的專屬鸞駕,內里溫軟舒適,絨毯能壓下寸許,叫人一旦坐之難忘,車外則以一只金紙化作的鸞鳥牽拉,振翅之時也頗具威風。
鸞駕拔地而起,速度極快,不到兩刻便從行止宮飛至登天塔外。
此時星光點點,守塔之人早早收到消息,在塔外等候,即便如此,他們也未輕易放心,而是在收到林斐然遞出的諭令后才大開界門。
天幕之上星子驟亮,星線四射相連,環環交接下,最終連成一片羅網般的符文。
鸞鳥振翅,從塔上飛起,直穿星海而過,顛倒間,黑白交替雜亂,周遭由夜變晝,鸞駕破水而出,揚起水花無數,一躍入空。
不論看多少此,林斐然都會為這般奇幻的景象所撼動。
鸞駕正盤旋于海岸之上,尋找落點,她探出頭去觀賞,忽見一道白影立于岸沿,仰頭看來,隨即朝他們招了招手。
林斐然見之疑惑,但還是下意識伸手回應。
頃刻間,一道明光自那人掌間擊出,轟碎了半邊車架,此般迅猛的靈力,至少是逍遙境。
旋即又有無數光線纏繞而上,如細絲緊弦般直直勒縛著金紙鸞鳥,生生將鸞駕扯至岸邊。
墜落間,林斐然不由看向如霰,這難道就是他足不出戶緣由?!
第51章
林斐然揮開鸞駕碎片,
蹙眉轉頭,見到身后之人,驟然瞪大雙眼:“尊、尊主?!”
如霰一頭雪發不知何時轉烏,
眸色也自青翠化為墨綠,乍一看與常人的黑瞳無異,
左眸上那抹紅痕不見,只在眼瞼處凝成一粒泣血般的紅痣,
除此之外,
容貌未改。
……
不對,這已經算大變樣了!
鸞駕轟然碎裂,灼灼烈日灑下,
海風灌入,
將車內兩人的發尾及衣角吹起,林斐然驚訝之際,
如霰拉著她的右肩起身,兩人旋身躍出。
金紙化成的鸞鳥仍在嘶鳴頑抗,
下落間,
她似乎感受到些微不對。
按照如霰的性子,
豈會如此白白受襲,恐怕早就反戈相擊!
二人落到岸邊,與那貿然出手的白衣人對峙,其下激浪拍石崖,將落入其中的鸞駕卷回深海,倏而歸于平靜。
此時并不是問話的時機,林斐然按下思緒,只看向對方。
那人懷中抱著一把琵琶,容色俊秀,
卻偏偏面無表情,一頭黑發用木枝簪挽,穿著一身寬松麻衣,細細看去也并非白色,倒像是經過反復漿洗后磨出的本色。
林斐然望著他,突然想到自己替嫁至妖界時,曾在無盡海崖岸上見到一道白影,與那人有過短暫的對視。
此時看來,倒像極了那時見過的身影。
她目光疑惑,看得仔細,對面之人也在打量他們,
他腦袋未動,一對烏瞳卻不停在林斐然與如霰身上來回游移,不知思索出什么,兀自點了點頭,自顧自下了某種決心。
他看向林斐然,定神道:“后生,不必懼怕,今日既然叫我遇見,定會護你無虞。”
林斐然手一頓,默然將出鞘半寸的弟子劍收回,試探問道:“前輩是?”
那人抱著琵琶,神色未變,答道:“無名之人,謝看花,受命在此方守界。守護人族是我職責所在,如今你受大妖脅迫,我不會坐視不管。”
守界人謝看花?
乾道弟子必定聽過這個名號,但其人實在太過遙遠,以至于林斐然停頓幾息,才將眼前之人與書中人物聯系起來。
她松了肩膀,緩聲道:“前輩有所誤會,我與他相熟,并非脅迫所致。”
謝看花微怔:“那方才你為何要對我招手求救?”
林斐然:“……不是前輩你先招手的么?”
謝看花面無表情地模仿起來,做了個趴窗探頭的動作:“你先在鸞駕中探頭看我,神色驚懼,似有淚光,我這才抬手問你可有異事,你立即揮手應答——啊,我誤會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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