衛常在看向手中名冊,正要前往下一處,忽有一陣穿堂風過,那隨意疊在桌面的畫紙便被掀開吹起,散落至二人腳邊。
林斐然和食鐵獸怒掰手腕的模樣一覽無余。
衛常在靜靜看過每一張,面無異色,秋瞳卻忽然紅了耳廓,她立即彎身將四散的畫像拾起,白凈的面上盡是緋色。
“這、這不是我畫的,我沒有偷畫林斐然!”
衛常在對此不置一詞,只是看向秋瞳,問得直白坦然:“你為何要她的畫像?你分明不喜歡她。”
秋瞳抱著畫紙,慌不擇:“就是看看,無甚奇怪,宮里很多人都有……對了,我今日會收好東西,明早定然準時匯合,你先去通知其他人!”
吱呀一聲,屋門關閉,掀起的風吹開衛常在衣擺,他垂眸靜立片刻,似是細思什么,復又翻開名冊,不急不緩走向下一處。
……
翌日,天光將明,道和宮參典弟子便已匯聚于道場之內,此次大典只許照海境及問心境弟子參與,故而人數并不算少。
這兩個境界屬于修行之途的第二個坎,新晉修士修至問心并不困難,難的是如何破開問心,踏入自在境。
薊常英含笑清點人數,唇下小痣微揚,看得眾弟子緊繃的心弦都松了不少,不論此行如何,至少有大師兄在,松懈之余,便也小聲嘀咕起來。
“今早便見你一直在翻找,是有東西沒帶么,若是重要,趁現在與大師兄說一說。”
“不算緊要,是林斐然的學像。”
弟子驚訝:“她也值得畫一張學像?”
那人感嘆:“原本是不值的,但她下山那日,一連使了幾招劍技不說,竟連風雪劍都穩扎穩打用出來了!有此能力,誰還管之前如何,當即有人畫了像,希望拜接她的技法。”
“有用么?”
“暫且沒用……不過,昨夜我還拜過,今早起來,竟都不見了,同舍館的弟子也是這般,真是邪門。”
“不會是她又回來了罷?”
“你別嚇我!”
嘀咕之際,便察覺有一道身影立在背后,他們住嘴后望,正好對上衛常在的視線,二人一抖,訕笑道:“衛小師兄。”
衛常在看過其中一人,隨即頷首,繼續向前清點,見他走開,兩人長出口氣。
這個小師兄哪都好,就是有些神出鬼沒。
“他方才好像多看了你一眼,是不是你總找東西,一直亂動?”
“……那我不找了。”這人立即縮脖埋頭。
清好人數,薊常英合上名冊,抬起了手,一行人浩浩蕩蕩下山,向春城進發。
秋初,太極仙宗穆春娥三度受到感召,圣人有,若要入春城參典,需得以足丈量天地,一步一步走到春城,不可御劍乘舟。
這個消息十分突然,離得遠的宗門,參典弟子當夜便收拾東西,連夜奔赴,稍遠些的也不敢怠慢,早早糾集弟子,翌日出發。
春城位于東渝州內,從南部的無盡海出發不算太遠,但林斐然還是決定盡早入城,探聽些情況,而荀飛飛幾人尚有余事處理,需得暫緩時日,是以林斐然得一人上路。
出發當日,她坐在鏡前,按照師祖所,將那枚墨丸放入硯臺中,以花露潤下,緩緩磨出濃蘊的墨色,好似與一般墨錠并無分別。
林斐然特意取了支新筆,仿造數日來畫得最為自然的一幅人像,在眉眼淡摹起來。
不過第一筆便出了問題。
這墨看似濃稠,可繪到眉眼上時卻了無痕跡,她見不到顏色,自然難以估量粗細,一筆無色劃過,于是一道砍刀似的粗眉便躍然而生,仿佛她的右眉天生如此。
墨的確是神墨,只可惜托付錯了人。
林斐然心緒平穩,甚至比照著右側,十分緩慢地在左眉也描了一筆,于是一個栩栩如生的倒八緊貼眉頭出現。
再畫下去,說不準她一入春城便要引來所有人的注意了。
猶疑之際,便聽得身后傳來一陣輕重有度的腳步聲,一聽便是如霰。
他見林斐然坐在鏡前梳妝,一時新奇道:“怎么,臨行前想起來描眉畫唇……”
話未說完,便見林斐然十分坦率地回頭,如霰見狀,腳步微頓,一雙桃花眼生生睜圓半分,片刻后,那雙眼又彎了起來,話中是掩飾不住的笑意。
“你如果喜歡,也未嘗不可。”
林斐然也有些無奈,她略過師祖,大概說了自己需要改頭換面,低調入城一事。
如霰走近,思索起來:“聽你形容,此物很像四方墨,用之可揮筆斷江,點睛成龍,這般寶物可不多見。”
他抬起那方硯臺,狀似驚奇,饒有興趣,眼神卻不住往林斐然臉上掃,輕聲道。
“不如,我幫你畫。”
林斐然略顯疑惑,但看看鏡中的自己與所剩不多的余墨,索性把筆遞給他,自己閉上了眼。
“不惹眼就好。”
她對容貌并無要求,是以不甚在意畫成何種模樣。
對面之人遲遲未動,林斐然也沒催促,遞出的手穩穩舉著,少頃,她聽到一陣細微的衣物摩擦聲,老筆被接過。
林斐然端坐椅上,微微仰著頭,心緒平靜,她甚至不必睜眼,只憑那點幽隱的冷香便能判斷他的位置與動作。
她覺察到如霰傾身,略涼的指尖點在她的下頜處,細軟的筆頭從眉心拉向眉尾,十分細致。
等待之際,她問道:“尊主怎么會來?”
他離遠了些,似是去蘸墨-->>:“自是要同你一道去春城。”
林斐然發出一個疑惑的音節,眼還未睜開,便被他抬手掩下:“本尊向來閑散,無須收尾,況且,你不是以為本尊出不了妖都么,解釋無用,只好讓你親眼見見。”
筆尖已從眉上移下,他并未描眼,而是緩緩靠近,點畫起了鼻峰與雙唇。
冷香撲面,呼吸微融,此時誰都沒有說話。
林斐然是覺得此時開口有些無禮,至于如霰,無人知曉他此時心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