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斐然直起身,四下看去,除了滾落在地的晶藍蒲公英外,便再無其他。
她回憶起劇情,運靈在手,以此擊向其中一個篆刻著“仙人拂塵”的青銅鐘,霎時,聲聲空靈的鐘音響徹劍境,清氣滌蕩間卷起她的袍角。
忽然間,一只巨大的手從虛無的道場之后伸出,攀爬而上,先是露出一頂高比巨樹的玉冠,隨后是寬闊的額面,一雙如溪湖般寬圓的眼,直挺的鼻,以及一張海口,最后,他終于全身而出,身形巨大,似要撐開天地。
他低頭望來,目光極為渺遠,就如同不在此界,就如同巨象觀望螞蟻,目中卻又含有親和與柔慈。
這便是圣靈。
圣靈既出,劍境震顫,終于趕到的眾人望著此番異象,再看向那個立于圣人足下的渺小身影,不由得呼吸一滯,心頭更是空白一片,只呆愣愣地望向高處。
趕至的張春和望向此景,不似眾人茫然,目光卻也頻頻在圣靈與林斐然身上流轉,眼中布滿驚詫。
她怎么可能將師祖喚出!
但他終究還是領先一步,站在眾人身前,將手中白玉拂塵橫置,俯首跪地,恭恭敬敬磕了一個頭。
“道和宮第五百七十代弟子張春和,覲見師祖,無量福壽!”
這一聲跪拜登時喚回眾人心神,即便各宗門早已從道和宮分崩而出,心中卻也認可師祖之名,更何況是此般壓頂的圣靈之像,惶惶間只叫人倍感己身渺小,縹緲間又令人心潮澎湃,想來寰宇之大,不過如此!
此番震撼,此番目光,直教一些年青弟子莫名紅了眼眶,一時間眾人皆行跪拜大禮,震聲如云。
“覲見師祖,無量福壽!”
林斐然回身而視,只見眾人跪拜在地,她仰頭看向這比肩神明的圣靈,心下也震顫不已,卻依舊站得筆直,靈風席卷過她的面容,激蕩而起的蒲公英落至她的發間、袍角。
師祖圣靈微微闔目,向她看來,只一瞬,她面上遮覆的青獠面具便碎作齏粉。
他緩緩開口,聲如鐘音,回蕩在每一個人耳中。
他說:“終于,等到你了。”
第42章
師祖坐化那日,
是一個極為平靜的午后。
行云悠悠,流水淙淙,樹上蟬鳴不斷,
西風普通地卷過溪邊蘆葦,壓出只只蟄伏的蜻蜓,
游魚輕躍,撲通聲響。
他盤坐溪邊,
慈和的目光望向水面,
微瀾起伏間,一片載有數只螞蟻的綠葉順流而下,浮沉掙扎。
他問:“何為仙道?”
在他身后,
是倍感不舍與傷懷的弟子,
聽此一問,眾人拭目擦眼,
一時未能從沉痛中脫出,只低聲啜泣,
不見回音。
師祖轉頭看去,
前來送行之人皆是他親手教導出的徒弟,
皆是熟悉的面容,他一張張看過,最后停在最為矮小的那個身影上。
他笑道:“你是小誠新收的弟子?叫什么名字?”
那小道童抓著師父袖襟,怯怯地看著他,他尚且年幼,不知何為坐化,何為消散,只知道眼前之人是道和宮的師祖,是他應當要尊崇的人。
他站出來,
低聲道:“回道祖,我叫張春和,入門有兩月了。”
“春和?風雪盡,春光和,不錯的名字。”他又道,“大人們都悲痛難抑了,不如由你來回答,何為仙道?”
小道童支吾片刻,看了看自己仍在無聲流淚的師父,脆聲道:“如道祖一般,俯仰天地,來去寰宇,踏天人合一,視萬物無情,以求長生共融,是為真仙之道。”
道祖并未反駁,而是順著他的話語:“何謂無情,如何無情?你覺得師祖我很無情嗎?”
小道童無法回答,只得像平日般作了一揖:“請師祖賜教。”
師祖只是搖頭長笑:“無法賜教,不可賜教,不必賜教。道有千面,各人觀之有異,你若如此體會,那對你而,這便是‘道’,不必要我評判。
若天下只有一個‘道’,又何必存有道和宮?
君子求同存異,只是我這個老人家到了臨終之時,想要和小輩們暢談一番罷了。”
天水一色,四周除了隱忍的啜泣,便只余蟬鳴,一聲長過一聲,勢要鳴枯夏暑。
“我放了一抹神魂在劍境之中,我走后,若逢朝圣大典之際,游仙會在道和宮舉行,爾等便放開劍境,請勝出的前三人入境一觀。”
有人哽咽道:“圣魂分出……師尊難道還有掛礙之事?”
師祖起身望向天際,棉白的袍角拂過蘆葦,他輕聲道:“是啊,我要等一個人。”
“等誰?”
“見到他,我便會知曉。”
那一日,師祖坐化,肉身散入劍境,一抹殘留的圣靈落回朝圣谷,一代宗師,自此消亡。
時至今日,因朝圣谷許久未開,眾人也不知曉他是否徹底散入天地間,而那個等待的傳聞更是早已掩埋長河,只有道和宮些許傳人記得。
.b