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春和目光深邃,又望向躁動一片的宗門弟子,不甚高興的幾位真人,心下一嘆,今日之事,到底是他們理虧,平白送出個由頭,若不撫平,以后真要明面撕破臉不成?
再者而,入劍境又如何,難道在場又真有人能取得鐵契丹書?恐怕是連如何尋到丹書都不知曉。
更何況,他也欲入內一觀,看看那人到底是不是林斐然。
世上難道真有如此逆轉之法?
“星君所有理,如此,便請諸君入內,一觀道和遺風!”
劍境是道和宮師祖開辟的修煉所在,也算是道場的一種,只是更為玄妙和精致。
甫一踏入,便見得一方蒼老古樸的千仞壁直立在前,高聳入云,這是一道分界線,壁前刻有各位先圣箴,亦有不知名后生的肺腑之語,凡是入道和宮修行的弟子,均在此處面壁打坐,領悟圣意,以入心齋。
但壁后如何,鮮有人知,只有即將破入登高境的弟子可入內觀察,以悟正道。
林斐然抬手一放,手中長劍化作一只碧眼山雀,乖巧蹲在她的肩頭,那豆大的眼望著這正氣滌蕩的石壁,不敢作聲。
她走到壁前,將金門旗嵌入其中,于是點點波紋從石壁上蕩開,越擴越大,逐漸翻波起浪,裂出一條羊腸般的通路。
狹道幽徑,闃然無光,她毅然走入,周圍間或亮點星子,如同引路般將她帶至盡頭,剛出幽徑,它們便匯作一串星光直涌天際。
壁后遼闊蒼茫,數百道石碑錯落于層層階梯之上,無數藍紫色的星光從石碑間涌入暮夜,天際之中,旋有一道渦流,星光匯入其間,轉過一圈后又從裂作光點如雨般散落。
一切都在無聲之間,宏大、悲愴、遼遠,唯獨沒有寂寥。
林斐然望著眼前一切,只覺神臺清明,通體舒暢,好半晌才從這般震懾心神的景象中回神。
“朽木碑林?”如霰的聲音中帶些罕見的驚奇。
林斐然一邊前行,一邊問道:“什么是朽木碑林?”
如霰開口解釋。
“昔年人族圣者坐化,心無掛礙者便可全然消散,化歸天地,供養萬物,但心若有憾,便會殘留一抹圣魂存于洞天福地,以保魂靈不滅,那處福地便是如今的朝圣谷。
傳聞中,若留有一抹圣魂,未能全然消散,那么他們的肉身也無法盡消,然而此身無界,便只得留存于一處奇跡,還未逝去的圣者稱其為朽木碑林。
因是圣人容身之處,故而,朽木碑林又叫作小圣賢地,鮮有人知,沒想到竟在道和宮內。”
“原是如此。”
林斐然有些驚訝,她只是想來奪一奪那鐵契丹書,卻沒想到此處竟是如此莊嚴之地。
這么重要的地方,書中自然有所提及,但并未寫明是朽木碑林,只說此處是劍境之后,碑下埋的都是先輩尸骨。
書中,男主衛常在誤入此地,撞出機緣,喚醒了師祖圣靈,可惜他并非有緣之人,但到底念及師門情分,師祖在與他暢談之后,贈了他一本經書,名為仙真人經。
傳聞,這本經書是師祖大成之作,記有無上功法,得之上可遨游寰宇,下可化身微塵,擁有掌握天地之力,是世間至寶。
可惜原書是一本不算長的甜寵文,書中并未對此經書多作詳解,只道衛常在取得經書,震驚眾人后,下文便再未提及。
林斐然對這仙真人經并不感興趣,她此次前來,更多的是為那鐵契丹書。
思及此,她暗吸口氣,抬步踏上石階,忽然間靈風乍起,同一階梯的石碑緩緩亮了起來,一連串字文顯現碑上。
她立即連退三步,下了石梯,虔誠地對著這一片碑林拜了三下:“晚輩林斐然,誤入貴寶地,只是來試一試那鐵契丹書,絕無冒犯之意!”
“……”如霰忍不住笑了一聲,“方才還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,其實是怕鬼么?肉身無神,哪能知道這些,不過剩下一點軀殼而已,加起來也就一捧大小,就算破土而出也頂多算個爬寵。”
爬……
沉默片刻,林斐然立即又拜了三下:“不管諸位聽沒聽見,我替他道個歉!”
如霰長長嘆口氣。
行過禮,林斐然心中終于生出一點樸素的安心感,她再次踏上石階,石碑依舊緩緩亮起,她俯身看向最近的一塊,其上幽藍的星光盡顯,亮起一句極為熟悉的話語。
風雪壓船一舟苦,斷楫不渡傷心人。
這是陳不棄于劍譜上記下的一句話,林斐然當年修習他的風雪劍意時便極有體會,沒想到……
“他竟成圣了?”如霰語調微揚,話中又是一番感嘆之意。
林斐然奇道:“你又知道了?”
他怎么什么都能湊上一嘴?
“當然,本尊少年時曾在人界游歷,見過他三面,雖算不得友人,但到底還算相識……奇了,他都被燒成灰了,竟還有一份肉身留在此地?難道是焚燒之時成的圣?”
如霰不由思索起來。
林斐然視線劃過石碑,又繼續往上走去,更覺神奇:“書中只記載風雪劍抱憾而終,既未說他成圣,也沒有載入尸骨一事,你又知道他被燒成灰了?”
“自是本尊親手燒的,不然怎么知道他的身后事。”如霰咬字清晰,語氣理所當然。
林斐然心情頓時復雜起來:“……你殺了他?”
“無冤無仇,何必相殺,不如說是我幫了他。”
如霰揚聲道:“收藏天下至寶是我為數不多的愛好之一,還記得我房中那顆鵪鶉蛋大小的珠子嗎,瑩潤剔透,黑得五彩斑斕,那其實不是海珠,而是用他的身骨燒出的舍利,是我相幫的報酬。
對了,他和你一樣,也是天生劍骨,要不要猜一猜,你的靈骨燒出來會是什么顏色。”
林斐然腳步一頓:“我沒什么功德,燒不出舍利,只會是一捧灰。”
如霰聞只是輕笑,不置一詞-->>。
這片碑林廣闊,每步上一階,同列的石碑便會緩緩亮起,此地無風無浪,沒有妖獸,沒有惡人,有的只是山間清風,游離靈光。
石梯之間生有晶藍色的蒲公英,搖曳間篷羽飛起,被靈風刮向高處。
階梯盡頭,是一處極為渺遠遼闊的道場,道場左側立有一座編鐘,高立三層,以彩繪梁木架起,厚重古樸。
走近看,梁上彩繪的既不是飛龍鳴鳳,也不是走獸祥瑞,而是極為普通一幅人生百命圖,出生、長大、經事、或悲或喜,最后俱都朝天伸出一手,溘然長逝。
垂掛的編鐘也刻有異紋,細細觀察,大多是無面之人,或是高官、或是乞丐、或是老農、或是平頭百姓,其間除凡人之外,還有修羅惡鬼,燃燈菩薩以及騰云道仙。
這是眾生之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