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怎么了?本尊如此風姿,理應時時在眼,賞心悅目。”
鏡中兩人猝然對上視線,林斐然默默移開,她心想,說得有理。
如霰今日不再是之前的白金長袍,而是玉色銀紋制衣,兩處袖口均由銀環合攏,右臂上擎著幾圈臂釧,耳下掛著淺銀流蘇墜,光華流轉。
如此清凌的顏色,配上他那秾麗的面容,一濃一淡間更是相得益彰,甚為奪目。
那碧眼狐貍躍上桌案,如霰-->>順手拋出手中金幣,它一躍而起銜在口中,堪比叼肉包的狗一般,三兩口將金幣吞下,抬爪洗臉,尾巴甩得生風。
林斐然看得入神,如霰伸手在她眼前一晃,指間又現出一枚金幣,他道:“看得這么入神,你也想吃?”
林斐然聞竟然點頭,她在如霰疑惑的眼神中拉開了自己的芥子袋,道:“如果尊主不介意,可以喂到這里。”
似是沒想到她會說這話,如霰略略挑眉,揚手將金幣扔入:“看來是和本尊熟悉了。”
如此感嘆過后,他微微傾身,右手支在案上,托著下頜,抬眼看她:“對了,還未曾告訴你,今日結契,不是尋常的盟誓陣法,而是役妖敕令,你既看過這么多書,想必對此也不陌生,若不接受,現在還有反悔的機會。”
役妖敕令,是乾道眾所周知的盟約之法。
當年兩界大戰時,有人族修士研制出此陣法,以雙方神魂為盟,血脈為契,人為契主,妖為契奴,用以強迫妖族供人族奴役驅使。
以此盟約,可互通心聲、彼此感召。
若一方有違約之念,哪怕只是一瞬的念思,也會盡受靈脈寸斷之痛,除非身死,否則在踐諾之前不可解約。
因為此法霸道非常,種種禁制讓人難以毀諾,傳承時便有人將其改制為契約陣,如今雖仍叫役妖敕令,卻已不拘于人與妖之間,也無契主契奴之分,更不可強制。
可惜流傳至今,用此結契之人少之又少。
畢竟此法若是用在不平等的奴役之上,當算得完美,可若用于彼此結盟定契,便比雞肋不如。
人心易變,誰又能保證自己結盟沒有私心,絕不毀諾?誰又敢心神互通,彼此坦誠相待?
心總要隔著一層肚皮才會覺得安全。
如霰抬眼看去,少女身姿如松,垂眸思索片刻,便點頭答應:“我同意。”
他又好奇起來:“為何?”
“一來,役妖敕令嚴苛極端,但我與尊主強弱有別,能保證我守約的同時,尊主也如此。二來,敢結此契,說明我中咒一事是真,并非謊,三來,雙方不可互相折殺,我覺得很公平,所以同意。”
如霰微怔,隨即想通她的意思,不禁笑了一聲:“有時候,真不知你是真呆還是假呆。”
役妖敕令除了能保證雙方守約之外,還能為她驗證真偽,若中咒一事為假,結契時他便會靈脈寸斷,中咒為真,即便他其實不會解咒,也得在三年內想法子給她治好,而且,即便他往后后悔,也無法殺她解契。
“你的確是一把很好的劍。”如霰抬起手,“如此,便立即結契,先告知你,我是契主。”
林斐然和他合掌相對,聞不由得浮起一抹淺笑:“契主契奴不過一個稱謂,我沒意見。”
話音落,一道瑩潤的金光在相合的掌間流轉。
微末的刺痛后,兩人掌紋處各裂出一道細痕,殷紅血珠從其中滲出、滴落、交纏,慢慢融匯后交織出一道法陣。
如霰低聲開口立契,尾音慣性拖長,聽起來便像親昵的低語,可也只是聽起來像。
他說著契約之,一字一句,分毫不略,古老的文字慢慢凝于半空,一邊是漢文,一邊是妖族古語,俱現著金光。
“……絕無背叛,縱使斗轉星移,此契不變。”
語畢之時,那金光也停了下來。
林斐然仔細默讀契約內容,與她所想無二,隨即點頭,鄭重說出她的契。
“同上。”
金光凝滯片刻,似是沒想到她會這么說,草草動了兩筆后便停了下來。
懸浮的金文刻寫到最后一筆,字符暈出金紅光澤,截然不同的文字分開凝作兩道金光,深深刻入兩人右眼,在眼底留下濃墨一筆。
緊貼的雙手,一人溫熱,一人微涼,掌心血色印記慢慢擴大,升至頭頂,亮著瑩潤金光。
旋流乍起,吹起垂地的袍角,雪發與烏發在風中糾纏,難舍難分,像是編織出了一條黑白鎖鏈。
風停陣止,二人收回手,一黑一白兩道太極游魚從眼中那道刻痕升騰而起,躍入對方掌心,隨后消失不見。
至此,結契才算完成。
“休憩一會兒,月出時給你除第一次咒。”
解咒并非一蹴而就,需得一點點洗去靈脈中的咒痕,此事他也早就告訴林斐然。
如霰睜眼,視線猝然落在兩人糾纏的發尾上。
烏發絲滑光澤,柔柔垂下,看似要自己松散開,卻被白發緊緊勾纏,打出個死結,大有不死不休之意。
他輕聲咋舌,伸手一點,趁林斐然還未睜眼時將其散掉。
從來只有人纏他,還沒有他纏人的。
林斐然微微吐息睜眼,全然不知方才發生什么,只問道:“尊主,為何要等到月出之時?”
“因為現在日光正盛,適合小憩。”
如霰起身向長榻走去,行走間袍角開合,隱隱露出一雙長腿,他毫不在意地躺下,那原本依稀可見的腿環霎時間暴露在日色下,銀光煜煜。
飾物都是同色系,這人向來是有品的。
“還有,你即便是待不住,現下也得在此處守著,等陰陽魚生至一拳圓潤后方可離開——離開后也不準在本尊行宮附近亂跑。”
“陰陽魚?”
她伸出右手,掌心游出一條小黑魚,頭圓身胖,拖著一道枯筆墨痕般的魚尾,游兩下便跌落掌中,十分笨拙。
“這是陰陽魚,生于契者眼底,動于心脈之上。有了它,雙方才能互通心神。”
他并沒有開口,但她卻聽到了他的聲音,距離極近,猶如耳邊低語,林斐然不甚習慣地動了下肩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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