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默的話像最后一塊拼圖,將蘇晚晴心中那片模糊的、關于沈倦下落的疑云徹底拼成了令人窒息的現實圖景。沈家老宅,西翼廢棄酒窖下的密室,敗血癥,48小時……每一個詞都浸透著陰冷、腐朽與死亡的氣息。
救,還是不救?
這問題不再是抽象的道德掙扎或情感糾葛,而是一道冰冷殘酷、直接關乎生死存亡的選擇題,擺在她——蘇晚晴,這個曾被沈倦徹底剝奪掌控自身人生權利的女人——面前。
恨意如同深埋地底的巖漿,此刻翻滾沸騰,幾乎要沖破她竭力維持的平靜表象。憑什么?憑什么要她去救那個一手造成她今日境遇的罪魁禍首?那個用謊和藥物編織牢籠,竊取她記憶,將她像提線木偶般擺布的男人?他躺在自己家族罪惡滋生的陰暗地牢里奄奄一息,豈不是最諷刺的報應?她應該感到快慰,應該轉身離開,去尋找自己的孩子,去繼續揭露真相,讓他的死亡成為這場悲劇一個骯臟的句點。
可是……“跑”。
倉庫里他染血的眼眸,無聲的口型,用身體構筑的脆弱屏障。那一刻的決絕,與平日那個控制狂魔沈倦判若兩人。還有林婉秋素描本上,那個孤獨望向窗外的幼年側影。那個孩子,在成為加害者之前,是否也曾是無辜的受害者?沈倦扭曲的掌控欲,是否根植于對自身命運極度的不安全感,以及對“母親”那份扭曲的、未曾滿足的渴望?
悲憫是毒藥,尤其是對加害者的悲憫。蘇晚晴狠狠掐滅心頭那絲不該有的松動。她不能因為一瞬間的“犧牲”和一段悲慘的過去,就忘記自己這些年所承受的非人折磨,忘記林曉夢可能遭遇的恐怖,忘記沈倦所代表的、那種將他人視為物品隨意塑造、剝奪的絕對邪惡。
然而,另一個更冷酷、更現實的聲音在心底響起,蓋過了情感的喧囂:沈倦活著,對她和孩子們,或許更有“價值”。
沈晉是更直接、更暴虐的威脅。一旦沈倦死亡,沈晉徹底掌控沈氏,她和孩子們將再無寧日。沈晉不會容忍沈倦的“遺孀”和“子嗣”存在,那是對他權威的潛在挑戰和恥辱的象征。阿默這些沈倦的死忠,在失去主人后,能否繼續提供保護?還是會分崩離析,甚至為了自保而出賣她們?
趙霆軒(先生)的身份依然成謎。他是沈倦的敵人,但也可能是更可怕的獵手。沈倦的存在,至少分散了“先生”的部分注意力,構成了某種危險的平衡。如果沈倦死了,天平的這一端徹底消失,“先生”的下一個目標會是誰?
還有孩子們。那個“安全屋”由沈倦安排,阿默協助。沈倦若死,這個安全屋的維系、孩子們的保護,是否會隨之瓦解?阿默或許忠誠,但在失去沈倦的資源和指令后,他還能堅持多久?
救沈倦,不是原諒,不是情感復蘇,而是一場冰冷至極的利益權衡,一次在絕境中為自己和孩子們爭取更多生存空間與時間的dubo。用沈倦的存活,去暫時阻擋沈晉,去牽制“先生”,去維持那脆弱的保護傘。
這個認知讓她胃部一陣抽搐,泛起濃重的惡心感。她竟然在計算如何利用仇人的生命,來換取自己和孩子的茍延殘喘。這與沈倦當年“塑造”她、利用她,在本質上又有何不同?她是否正在被這黑暗的旋渦同化,一步步變成自己最憎惡的樣子?
可是……她有選擇嗎?
停下腳步,任由沈倦死去,然后獨自面對沈晉的全面追殺、“先生”的莫測意圖、以及可能失去的孩子保護網?那幾乎是必死之局。
往前走,參與這場九死一生的營救,將沈倦從地獄邊緣拉回來,然后呢?繼續與他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,繼續扮演“沈太太”,繼續在恨意與利用中煎熬?等他康復,是否會變本加厲地控制她?是否會追究她試圖聯系趙霆軒、私下調查的行為?
前路似乎每一條都通向更深的黑暗,每一條都布滿了荊棘與毒刺。
阿默站在不遠處,沉默地等待著她的決定。他的眼神復雜,有期待,有審視,也有一絲了然——他似乎早已預見到她內心的這場風暴。
時間在死寂中一分一秒流逝,像沈倦生命的沙漏,無聲而殘忍地落下。
蘇晚晴閉上了眼睛。腦海中閃過念念純真的笑臉,安安安靜的睡顏,林曉夢日記上絕望的字跡,林婉秋素描本里溫柔的線條,還有……沈倦倒在血泊中,最后看向她的那個眼神。
恨意、母愛、對真相的渴望、對生存的本能、還有那絲可悲的、連自己都無法徹底泯滅的、對那個復雜男人復雜境遇的一絲牽連……所有情緒最終攪動、沉淀-->>,化為一片冰冷的、近乎虛無的清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