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的儲物室驚醒后,蘇晚晴更加謹慎。她將油布包裹在床墊夾層中藏得極深,白日里則繼續戴著那副茫然與依賴的面具。但沈倦的溫柔背后,那種無形的審視感如影隨形。杜蘭德的“營養針”劑量似乎又做了微調,帶來更持久的昏沉與思維滯澀。蘇晚晴不得不花費更多力氣去對抗藥物,維持內心那一線清明。
日子在看似平靜的囚籠中緩慢流逝。念念和安安照常上學、玩耍,家庭氛圍維持著表面的溫馨。沈倦在家時間明顯增多,電話也多在書房處理,那扇厚重的門卻很少完全關閉,仿佛一道無聲的警示。
瑪莎依然沉默地履行著總管的職責,但蘇晚晴能感覺到,沈倦對她似乎也多了一份審視。一些原本由瑪莎直接經手的事務,被沈倦狀似無意地過問或分派給其他人。這是一種不信任的信號。
一天下午,蘇晚晴在玻璃花房“休息”,瑪莎送來茶點。四下暫時無人,蘇晚晴正望著窗外新增加的監控攝像頭出神,瑪莎擺放糕點時,手指“不慎”碰倒了小巧的蜂蜜罐,黏稠的金色液體緩緩流淌在白色骨瓷碟上。
“夫人恕罪。”瑪莎連忙道歉,抽出帕子擦拭。就在她低頭清理時,用極輕、近乎氣音的聲音快速說道:“先生今早問起,您是否還問起過舊畫具或……別的東西。”她抬起頭,眼神與蘇晚晴短暫交匯,里面不再是純粹的恭敬,而是一種深沉的、帶著探究的憂慮。“他說您最近睡得很沉,噩夢似乎少了,是好事。”
蘇晚晴心中警鈴微作。沈倦在調查,也在試探。他懷疑她在尋找什么,甚至可能懷疑她的“平靜”是偽裝。瑪莎此刻的提醒,既是傳遞信息,也像是一種……試探?她想確認什么?
蘇晚晴沒有立刻回應,只是端起茶杯,目光依舊空茫地落在遠處,仿佛沒聽清瑪莎的低語,又或者聽到了但沒理解。她小口啜飲著微燙的茶水,直到瑪莎快要收拾完,才像是忽然想起,輕聲喃喃:“舊畫具……是啊。可惜沒找到那幅小像。”她轉頭看向瑪莎,眼神帶著病人特有的、輕微的渙散和依賴,“瑪莎,你在這里時間久,還記得我把一些小東西習慣放哪里嗎?除了畫室和儲物室?”
瑪莎擦拭的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頓。她沒有立刻回答,而是仔細擦干凈最后一滴蜂蜜,將帕子疊好,才直起身,目光平靜地看向蘇晚晴:“夫人的物品,一向是先生親自歸置或吩咐我們擺放。我們做下人的,不敢妄記主人的習慣。”標準的、滴水不漏的回答。但她的眼神深處,那抹憂慮和探究更濃了,甚至隱隱有一絲急切。
她在等,等蘇晚晴給出一個信號,一個能讓她確認眼前這位“沈夫人”究竟是沉浸在虛假記憶中的金絲雀,還是……那個可能還記得些什么、在暗中掙扎的蘇晚晴。
蘇晚晴讀懂了這眼神。這是一個極其危險的時刻。如果瑪莎是沈倦的另一重試探,那么此刻任何超出“沈夫人”設定的行都可能招致滅頂之災。但如果瑪莎是真的在尋找盟友,在確認她是否值得冒險相助,那么錯過這個機會,可能就失去了宅邸內部唯一可能的支撐。
電光石火間,蘇晚晴做出了決定。她不能完全暴露,但可以給出一個模糊的、只有知情人才能理解的信號。
她輕輕嘆了口氣,指尖無意識地撫過耳后那道疤痕——這個動作她最近已經很少在清醒時做了,因為沈倦似乎不喜歡她碰觸那里。“也是,我都糊涂了。”她聲音低落下去,帶著自嘲,“有時候,連自己是誰都快分不清了。總覺得這里,”她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,“像是隔著厚厚的霧,有些影子晃來晃去,卻抓不住……比如,我好像記得,以前有人跟我說,蝴蝶蘭在暗處也能開得很好,只要記得方向……”
她說到“蝴蝶蘭”和“暗處也能開得很好”時,語氣極其自然,像是隨意感慨,目光也依舊飄忽。但她用眼角的余光,緊緊鎖定了瑪莎的反應。
瑪莎的身體驟然僵硬了剎那,雖然她立刻控制住,但那雙總是平靜無波的眼睛里,瞬間掀起了驚濤駭浪——震驚、難以置信、狂喜,以及迅和被壓下去的深切悲痛。她姐姐瑪莎生前,最喜歡蝴蝶蘭,也常說這句話來鼓勵年幼的妹妹!這不是沈倦設定的“蘇晚晴”應該知道的事情!除非……
瑪莎迅速低下頭,借著整理托盤的動作掩飾翻騰的情緒。幾秒鐘后,當她再抬頭時,臉上已恢復恭敬,只是眼圈似乎有些微不可察的紅。她聲音平穩,卻帶著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輕顫:“夫人說笑了,您當然是蘇晚晴夫人,沈先生最珍視的妻子。那些影子,大概是生病的緣故。您好好休養,總會好的。”她頓了頓,像是補充般說道,“至于小像……也許不在尋常地方。有時候,最在意的東西,反而會藏在自己都覺得意外之處,等一個合適的時機,才會想起來。”
蘇晚晴的心臟在胸腔里劇烈地跳動起來。瑪莎聽懂了!她不僅聽懂了蝴蝶蘭的暗語,還給出了回應!“最在意的東西”、“藏在自己都覺得意外之處”、“等合適的時機”——這分明是在暗示她知道更多,但現在不是時機,東西藏得很好!
“是嗎……”蘇晚晴垂下眼簾,掩去眸中的激蕩,露出一絲疲憊的微笑,“也許吧。謝謝你,瑪莎。”
“這是我應該做的,夫人。”瑪莎躬身,端著托盤退下。轉身的瞬間,蘇晚晴看到她緊抿著嘴唇,肩膀線條繃得筆直,那是一個人在巨大情緒沖擊下強自鎮定的姿態。
信任,在這一刻于無聲處建立。無需多,她們都明白了對方的立場和處境。蘇晚晴確認了眼前的是瑪莎的妹妹,也是可以有限度信賴的盟友。而瑪蓮娜則確認了,眼前的沈夫人,并非全然是沈倦塑造的傀儡,她的記憶有裂痕,她在試圖尋找真相。
這次試探之后,蘇晚晴和瑪蓮娜之間形成了一種極其隱秘的默契。瑪蓮娜不再輕易傳遞實物或安排會面,風險太高。但她會在日常照料中,用只有兩人能意會的方式,傳遞關鍵信息。
比如,她會“不經意”地調整蘇晚晴房間鮮花的擺放,將某盆花放在某個特定角度——暗示某個時間段沈倦在書房與特定人通話,或宅邸某處守衛換崗的規律。她會在準備餐點時,留下某種蘇晚晴以前偏愛的、但沈倦并不知情的小搭配,作為一種無聲的認同和鼓勵。她還會在打掃時,極其小心地不動某些蘇晚晴可能做了隱秘標記-->>的物品位置。
這些細微的幫助,如同黑暗中的螢火,雖不能照亮前路,卻讓蘇晚晴知道自己并非全然孤立。她必須更耐心,更謹慎。
念念和安安是兩個溫暖的存在,也是蘇晚晴內心最柔軟也最疼痛的角落。面對念念純真的依賴和“媽媽”的呼喚,她時常感到一陣恍惚和割裂。而安安,那個眉眼間與林曉夢隱約相似的孩子,她的身世之謎更如同一根刺。
她只能將所有的疑慮和痛楚深深壓下,用加倍的小心去扮演一個溫柔的母親。這讓她與孩子們的相處,在溫暖之余,總蒙著一層難以喻的悲傷與警惕。她害怕沈倦利用孩子們來試探或控制她,也害怕自己任何不自然的舉動會給孩子們帶來危險。
沈倦的“關懷”愈發周密。他減少了蘇晚晴與外界接觸的一切可能,連偶爾的家庭朋友聚會都以她需要靜養為由推掉了。他親自篩選每一本送到她面前的書,每一段播放的音樂。杜蘭德的治療更像是一種定期的“校準”,確保她的神經系統沿著他們設定的“安全”軌跡運行。
壓力在平靜的表象下積聚,如同不斷加壓的鍋爐。蘇晚晴知道,沈倦的耐心并非無限。他遲早會采取更直接的手段,要么是更徹底的“治療”來鞏固成果,要么是清除他感知到的“不穩定因素”。
她不能坐以待斃。瑪蓮娜暗示的“合適時機”究竟是什么?趙霆軒那邊進展如何?那個“老地方”的核心秘密,到底在哪里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