盧塞恩的清晨,湖面籠罩著一層薄霧,遠山若隱若現,如同蘇晚晴被層層迷霧封鎖的記憶。她獨自站在酒店陽臺上,指尖冰涼,捧著那杯早已冷卻的咖啡,卻感覺不到寒意。內心的驚濤駭浪,遠比這湖面的冷霧更刺骨。那些記憶的裂痕,像蛛網般在她腦海中蔓延,每一次觸碰,都帶來戰栗的回響。
“媽媽,吃早餐了。”念念的聲音從身后傳來,清脆,卻帶著一種被規訓后的乖巧。
蘇晚晴轉身,望向女兒。那張小臉上洋溢著對“爸爸”沈倦全然的信賴和親近。這信賴像一根針,精準地刺入蘇晚晴心中最不安的角落。如果趙霆軒說的是真的,如果那些閃回的、屬于另一個模糊男人(陸辰宇)的片段是真實的,那么念念這份對“父親”的認定,本身就是一場精心策劃的篡改。她的女兒,活在一個被編織的謊里,認賊作父。這個念頭讓蘇晚晴幾乎窒息。
早餐桌上,沈倦正耐心地喂安安吃煎蛋,畫面溫馨得如同精心布置的舞臺劇。他抬頭,對蘇晚晴露出一個無可挑剔的溫柔笑容。曾幾何時,這笑容是她世界的基石,如今卻只讓她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寒冷。他每一個體貼的動作,在她眼中都仿佛戴上了面具;他每一句關切的話語,在她聽來都像是經過計算的臺詞。
“今天我們去參觀冰川公園,”沈倦宣布,語氣帶著慣常的、不容置疑的掌控,“我已經包下了整個園區,就我們一家人。”
這種揮霍的獨占,曾經讓她以為是被極致珍視,現在卻像一張無形的網,將她牢牢困在中央,隔絕了與外界的真實聯系。她感到窒息,卻必須在臉上綻放出恰到好處的、依賴的微笑。
在冰洞展覽區,光怪陸離的冰晶折射出虛幻的光芒。就是在這一片迷離之中,蘇晚晴在人群的縫隙里,捕捉到了一個戴著鴨舌帽和墨鏡的身影。盡管偽裝得徹底,但她心臟猛地一縮——是趙霆軒!
他來了。冒險跟到盧塞恩,如同黑暗中投下的一顆石子,打破了沈倦營造的完美平靜。這意味著,她之前的懷疑并非空穴來風,意味著外界的真實正在試圖沖破牢籠。
機會轉瞬即逝。沈倦被安安拉著去看一個精致的冰雕,念念也好奇地湊在一旁。就在那一兩秒的空檔,趙霆軒如同鬼魅般靠近,將一個折疊得極小、帶著體溫的紙條迅速塞進蘇晚晴虛握的手心。
“看完記住,然后銷毀。”他壓低的聲音如同耳語,隨即融入流動的人群,消失不見。
蘇晚晴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,幾乎要撞破肋骨。她緊緊攥住那張紙條,感覺它像一塊燒紅的炭,灼燒著她的掌心。她強迫自己維持著沉觀的姿態,指尖卻在不自覺地顫抖,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,又像是踩在刀刃上。
午餐時,她以頭痛為由,提前離席,幾乎是逃也似的進了洗手間。反鎖上門,背靠著冰涼的門板,她才敢展開那張已被汗水微微浸濕的紙條。字跡潦草,帶著一種與時間賽跑的倉促:
“晚晴,如果你看到這個,說明你還保有部分自我。沈倦不是你的丈夫,而是bang激a你和念念的兇手。陸辰宇是你的丈夫,被他陷害入獄致死。林曉夢是我的妹妹,因與你相貌相似被沈倦bang激a,現被關在西山療養中心,性命堪憂。你耳后的疤痕是長期注射記憶抑制藥物的證據。下一個可能是念念,她是你的親生女兒。你必須盡快行動,沈倦已經起疑。記住:不要相信任何人,不要暴露自己。如有需要,在酒店書店《追憶似水年華》中留紙條。保重。——趙”
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鑿子,狠狠敲擊著她記憶的冰封層。耳后的針孔、對“0721”本能的反應、那張舊照片帶來的錐心之痛……所有零散的線索,在這一刻被這張紙條串聯起來,構成一幅殘酷而清晰的真相圖景。她雙腿發軟,順著門板滑坐在地,冰冷的瓷磚寒意刺骨,卻遠不及她心中的萬分之一。
最讓她肝膽俱裂的是最后一句——“下一個可能是念念”。沈倦已經對念念做了什么?那些她曾以為是孩子調皮造成的細微傷痕?還是……更可怕的、對記憶的改造?而安安,她疼愛的安安,竟然是林曉夢的女兒!那個因她而遭受無妄之災的女人,正生命垂危!
巨大的恐懼和憤怒交織著,像一團火在她體內燃燒。她不能再猶豫,不能再被動地等待記憶復蘇。她必須成為那個主動破開迷霧的人,為了念念,為了無辜的林曉夢和安安,也為了那個被埋葬的、真正的自己——蘇晚晴。
她將紙條撕得粉碎,沖入馬桶,看著那些承載著真相的紙屑旋轉著消失。然后用刺骨的冷水反復沖洗臉頰,試圖壓下那幾乎要破體而出的劇烈心跳。鏡中的女人,臉色蒼白如紙,但那雙眼睛里,恐懼正在一點點被一種孤注一擲的決心取代。
回到餐廳,沈倦的目光立刻鎖定了她,帶著審視的銳利:“你臉色很差,不舒服嗎?”
“有點頭痛,”她努力讓聲音聽起來自然,甚至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虛弱,“可能是冰洞里太冷了。”她在表演,用他曾經教會她的溫順和依賴作為偽裝。
沈倦伸手撫摸她的額頭,指尖溫熱,蘇晚晴卻抑制不住地從脊椎升起一股寒意。這個動作,曾經是她的慰藉,如今卻像是劊子手在檢查他的獵物。
“回酒店休息吧,”他做出決定,語氣不容反駁,“下午的計劃取消。”
回到套房,沈倦堅持讓杜蘭德醫生來檢查。看著醫生取出那些熟悉的藥瓶,蘇晚晴心中涌起強烈的生理性厭惡。就是這些液體,日復-->>一日地侵蝕著她的過去,將她變成困在金色牢籠里的傀儡。
“我只是有點累,不需要吃藥。”她堅持,用一種柔和的、卻帶著不易察覺的倔強語氣。她在試探他的底線。
杜蘭德醫生看向沈倦,后者沉默片刻,才微微頷首:“那就好好休息吧。”那一刻,蘇晚晴清晰地捕捉到沈倦眼中一閃而過的、某種計算的光芒。他在觀察她,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仔細。
醫生離開后,沈倦坐在床邊,握住她的手,力道溫柔卻帶著掌控的意味:“我知道最近發生的一些事讓你困惑,但請相信我,晚晴。我所做的一切,都是為了保護你,保護念念,保護我們這個家。”
他的眼神深邃,充滿了足以亂真的“真誠”。有一瞬間,蘇晚晴幾乎要被這假象蠱惑,想要沉溺在這看似安全的港灣里。但耳后那個隱秘的疤痕開始隱隱作痛,像是在發出尖銳的警告。念念那雙全然信賴沈倦的眼睛,更像是一把刀,提醒她沉淪的代價。
“我相信你,倦。”她輕聲說,主動靠進他懷里,將臉埋在他胸前,掩飾自己眼中無法完全藏起的冰冷和決絕。這是她學會的第一個謊,為了生存,為了反擊。
第二天,蘇晚晴繼續佯裝不適,留在酒店。沈倦帶著念念和安安去游船,看著念念歡快地牽著沈倦的手離開,蘇晚晴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。她必須盡快行動,把女兒從這場巨大的騙局中解救出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