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暗如同潮水,裹挾著破碎的光影和撕裂般的痛楚,將嚴靖杰的意識卷入深淵。他感覺自己像一片狂風中的落葉,在暴戾能量與溫和力量的撕扯下翻滾、沉浮。經脈時而如同被巖漿灼燒,時而又被冰泉浸潤,丹田處那新生的、帶著灰黑之色的氣旋瘋狂旋轉,竭力消化著那強行吸納而來的龐大詛咒之力。
不知過了多久,那肆虐的能量風暴終于漸漸平息,化作一種沉甸甸的、帶著原始氣息的力量,沉淀在他的四肢百骸。極度的疲憊如同山巒壓下,讓他連思考的力氣都欠奉,意識徹底沉入無夢的黑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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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次恢復意識時,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硬板床的觸感,以及鼻尖縈繞的、老宅特有的、混合著木料和塵土的氣息。他費力地睜開眼,視線模糊了片刻,才聚焦在熟悉的、被煙熏得有些發黃的屋頂椽子上。
偏房。他躺在自己的床上。
窗外天光大亮,已是次日清晨。
他嘗試動了一下,渾身骨頭像是散了架,每一寸肌肉都酸痛無比,尤其是右臂和胸口,傳來隱隱的悶痛。但除此之外,經脈中那股撐脹欲裂的感覺已經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……充實感。
他下意識地內視。
丹田處,那氣旋比之前凝實、壯大了數倍不止,緩緩旋轉著,顏色是略顯混沌的灰黑,散發出一種沉寂而厚重的波動。經脈雖然還有些隱隱作痛,但明顯比之前寬闊、堅韌了許多,其中流淌的靈力(或許現在該稱之為混沌元氣?)總量,遠超昏迷之前。
因禍得福?
不,嚴靖杰立刻否定了這個僥幸的念頭。回想起昨天那強行吸納詛咒能量的瘋狂舉動,以及黑色碎片最后那力挽狂瀾的爆發,他后背瞬間沁出一層冷汗。那是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,稍有差池,此刻他早已經脈盡碎,甚至被那暴戾意志吞噬,化為只知毀滅的怪物。
代價是巨大的。他感覺到,自己與腳下那混沌源脈的聯系,似乎更加緊密和……敏感了。那被封印巨龍的每一次搏動,都如同敲擊在他的心臟上,帶來一種沉甸甸的壓迫感。血液中,那些暗沉的光點雖然暫時被新生的混沌元氣壓制,但其根源未除,依舊潛伏著,仿佛在等待下一次反噬的時機。
“杰娃?你醒了?!”
母親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米粥推門進來,看到他睜著眼,臉上頓時露出如釋重負的驚喜,快步走到床邊,“感覺怎么樣?還有哪里不舒服?昨天可嚇死我們了!”
“媽,我沒事,就是有點脫力。”嚴靖杰撐著想坐起來,母親連忙放下碗,扶了他一把。
“你說你這孩子,哪學來的那么嚇人的推拿?李郎中都看傻了,說你大伯心口那團‘邪氣’硬是給你推散了!你大伯后來就緩過來了,雖然還虛著,但能喝點水了,今天早上精神頭都好多了!”母親絮絮叨叨地說著,眼里滿是后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,“你軍哥守了你半晚上,剛被你爸攆回去歇著了。”
嚴靖杰默默聽著,心中稍安。大伯暫時沒事了,但這只是治標。那團詛咒能量并未根除,只是被削弱,而且……轉移到了自己體內大部分。
“我就是……以前在廣東,跟一個擺攤的老瞎子胡亂學的,他說是祖傳的救急法子,沒想到真有點用。”他只能繼續用這個漏洞百出的借口搪塞。
母親看著他,張了張嘴,最終只是嘆了口氣,沒再追問,把粥碗遞到他手里:“先吃點東西,別想那么多。你爸……在外面。”
嚴靖杰心中一凜。父親嚴守誠,那個一輩子沉默寡、老實巴交的莊稼漢,昨天似乎看出了什么。
他慢慢喝著溫熱的米粥,胃里有了暖意,身體也恢復了些力氣。吃完后,他深吸一口氣,下床走出了偏房。
父親果然坐在堂屋的門檻上,背對著他,佝僂著腰,望著院子里啄食的雞群,手里的旱煙袋卻沒有點燃。晨光勾勒出他花白的頭發和布滿皺紋的側臉。
聽到腳步聲,嚴守誠緩緩轉過頭。那雙以往總是帶著渾濁和疲憊的眼睛,此刻卻異常清明,甚至帶著一種嚴靖杰從未見過的復雜情緒——有關切,有憂慮,有不解,還有一絲……深藏的痛苦與了然。
父子倆對視著,空氣仿佛凝固了。
許久,嚴守誠才用沙啞的嗓音,低沉地開口,聲音輕得幾乎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:
“后山……那石頭……能動?”
嚴靖杰的心臟猛地一跳,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。父親果然知道!或許不知道具體,但他一定察覺到那黑石陣眼的不同尋常!
他看著父親那雙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,知道再隱瞞已無意義,反而可能讓父親更加擔憂。他緩緩點了點頭,同樣壓低了聲音:“嗯。”
一個字,承認了一切。
嚴守誠的身體幾不可查地顫抖了一下,他猛地-->>轉過頭,重新望向院子,肩膀似乎垮了下去,整個人籠罩在一股巨大的、無聲的悲涼之中。他用力攥緊了手中的旱煙袋,指節泛白。
“……我就知道……躲不過……祖輩傳下來的話……沾了那石頭,就……就再也脫不開身了……”他聲音哽咽,帶著無盡的滄桑和認命般的絕望,“你爺爺……你太爺爺……都沒碰過……沒想到……到了你……”
嚴靖杰鼻子一酸,上前一步,低聲道:“爸,我……”
“別說了!”嚴守誠猛地打斷他,聲音帶著一絲厲色,卻又充滿了無力感,“什么都別說!爛在肚子里!誰也別告訴!包括你媽,你哥!”
他頓了頓,呼吸粗重,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,才繼續道,聲音蒼老而疲憊:“……活著……想辦法……活下去……”
說完,他不再看嚴靖杰,只是佝僂著背,默默地、一下一下地,試圖點燃那早已熄火的旱煙袋,手卻抖得厲害,幾次都沒能成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