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了傍晚,獨孤一家三口終于站在了爛泥鎮北山巔。
山頂視野開闊,山風吹得人衣袍鼓蕩如帆。獨孤行立在崖邊翹石上,俯視著腳下的小鎮。但見千家燈火次第亮起,炊煙裊裊中混著柴火的香氣和飯菜的味道。長街上人影稀疏,偶有垂髫小兒追逐著掠過巷口,嬉皮笑臉。
少年忽然怔住了。
這泥墻茅舍,這歪斜的牌坊,甚至連那不起眼的破瓶小巷,都透著股說不出的熟悉感。仿佛他曾在這里生活過許多年,在這爛泥地里跑過千百個來回。
“這就是爛泥鎮?”
蘇玉兒伸手拂去他肩頭落花,溫道:“是啊,往后這便是咱們的家了。”婦人眉眼彎成月牙,“鎮子雖小,卻是能避風雨的好地方。”
可一旁的獨孤文龍卻默然不語。男人站在風口,長袍被吹得嘩啦作響,目光盯在鎮西某處——那里荒墳累累,殘碑如折斷的劍隨意分布,草叢間散落著零碎的紙灰,在暮色之下顯得異常蕭瑟。
“文龍,怎么了?”蘇玉兒察覺出他的異常,輕聲問。
“沒什么。”
她還想再問什么,可獨孤文龍卻已經收回目光,淡淡說道:“走吧,我們下山,先找個地方落腳。”
“好耶!”獨孤行早按捺不住,包袱往背上一甩,猴子似的躥下山道,“終于能歇歇腳了!爹,娘,咱們快下去,我餓了!”
蘇玉兒笑了笑,沒說什么,跟著丈夫和兒子下了北山。
山路崎嶇,他們一家走得穩當。待得三人行至鎮口,天已擦黑。但見泥濘街道兩側房屋低矮,多是土墻茅頂,偶有幾間青磚大宅突兀地立著,格外顯眼,簡直像是糙漢堆里混進了幾個穿綢衫的富家翁。
拐過三道彎,眼前忽然現出個瓶頸狀的窄巷。巷口僅容兩人側身而過,里頭卻別有洞天。穿堂風嗚咽著掠過,將三人的衣袂吹得翻飛不休。由于地勢高低不平,巷中風很大,因此這條小巷也俗稱“破瓶巷”。
獨孤行感受著巷子里的風,嗅到了一絲熟悉的氣息,那股土腥混著柴煙的味道。恍惚間,眼前似有零碎畫面閃回——破敗的土墻、冒著熱氣的灶臺、某個模糊背影在院中劈柴。
他使勁揉了揉鼻尖,嘟囔道:這風怎么感覺這么怪怪的,好像有股梅香味?”
蘇玉兒并無在意兒子的話語,而是牽著他的手,繼續往前走。
此時,巷子深處正有一名駝背老漢在劈柴,他坐在低矮的木凳上,手里握著把舊斧,斧刃起落間,木屑飛濺如雪。聽得腳步聲近,斧刃地嵌進榆木墩里。
“老丈,請問......”
婦人話音未落,老漢渾濁的眼珠突然定住。他枯樹皮般的手在衣襟上蹭了又蹭,許久才回過神來:“你是外地來的山上神仙吧?”
蘇玉兒掩嘴輕笑,搖頭道:“哪里是什么山上神仙,只是普通尋常家人,來小鎮謀生,找個住處罷了。”
正當蘇玉兒還在和老漢聊天的時候,隔壁院子里突然傳出一陣孩童嬉戲打鬧的歡聲笑語。緊接著,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了,從里竄出個白色身影。
少女容貌十分清秀,穿著一雙舊布鞋,粗布衣裳被洗得發白,卻反倒襯得脖頸那段肌膚勝似新雪。她那眉清眼秀的模樣,在小鎮里也鮮少有見。
她的身后,還跟著一個小她兩三歲的男童,步子邁得虎虎生風,卻總差著三兩步,始終追不上他姐。
獨孤行原本還在東張西望,見到少女的瞬間整個人懵了,眼睛一下子直了,死死地盯著她看。
“老頑頭。”少女在柴堆前剎住腳步,嗓音清凌凌的,似那山間溪水,“柴劈好了嗎?晚灶還等著柴火呢。”
蘇玉兒眉梢微挑,看向那砍柴老漢。
老頑頭這個稱呼倒是有些滑稽——這老漢本姓張,鎮上人皆喚作張老頭。他常年以砍柴為生,性子爽朗-->>,為人和氣,街坊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愛插一嘴。也因為他愛管閑事,因此得了個“頑頭”的稱號。
“詠梅丫頭別急。”老頑頭斧頭舞得呼呼生風,“快了快了,再等一會兒就成。”
那邊跟著跑出來的李牛叉著腰,忽然瞥見獨孤行盯著自己姐姐不放,頓時不高興,大聲嚷嚷起來:“姐,這小子一直盯著你看!”
李詠梅驀然回首,青絲拂過雪腮,正好與獨孤行對上視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