眾人緩緩走向那口大湯鍋旁。
湯鍋前霧氣氤氳,孟婆枯瘦的手掌握住那柄烏木長勺,緩緩攪動鍋中的忘憂湯。湯水翻涌間,竟飄散出一縷沁人心-->>脾的幽香,傳聞只要喝上一口,便能滌盡凡塵記憶。
“一碗湯,斷前塵...來世再續今生緣。”孟婆沙啞的嗓音吟誦著偈語。她舀起一勺清湯,注入青瓷碗中,遞給排在最前的亡魂。
那魂魄飲盡后,渾濁的雙眼漸漸清明,踏上了那座亙古不變的奈何橋。
“一炷心香渡九幽,五方童子引魂游...”孟婆的吟誦聲在忘川河畔回蕩,“黃泉莫問年高幼,彼岸橋頭不回首。”
亡魂的身影漸行漸遠,最終消融在茫茫霧靄之中。
“下一個。”
又一位老者模樣的亡魂上前,顫聲道:“老朽...愿來世再為人。”
孟婆嘴角微揚,遞過湯碗:“飲罷,愿你生生世世,長安久樂。”
就這樣——鬼魂飲畢,步入橋上,輪回往復。
人生輪回就是如此簡單,一碗湯,一條河,一座橋,永不回頭...
由于孟婆離開了一段時間,橋前積攢了許多等待過橋的鬼魂,隊伍蜿蜒如長龍,綿延至忘川河的盡頭。
孟婆見狀,輕喚一聲:“詠梅,來搭把手。”
李詠梅雙目失神,在蘇清嵐攙扶下來到湯鍋旁的樹墩前。她心不在焉,僵硬地從那永遠舀不盡的幽冥水缸中,舀起一瓢忘川河水,倒入鍋中。木勺攪動時,湯面泛起漣漪,映出她失魂落魄的面容。
孟婆搖頭嘆息,她自然知道少女心不在焉,但沒有事情是時間無法沖淡的...
“蘇丫頭,勞煩照看灶火。”
“好說。”蘇清嵐干脆應下,蹲身添柴。火焰“噼啪”竄起,映得她眸中似有星火躍動。
老胡在一旁有意討好孟婆,裝模作樣地拿起掃帚,開始清掃橋頭的落葉和塵土。他一邊掃,一邊哼著小曲。那張老臉上堆出的諂笑,連蘇清嵐都看得眼角直跳。
孟婆余光瞥見,唇角微不可察地揚了揚,終究沒點破。
暮色漸沉,鬼魂長龍終于散去。橋頭重歸寂靜,只剩湯鍋中咕嘟咕嘟聲作響。
李載陽自始至終縮在角落,像只陰溝里的老鼠。做了虧心事,連討碗孟婆湯的膽量都沒有。
孟婆見他礙眼,袖中飛出一道黑符。頃刻間,一名黑袍陰差踏陰風而至。兜帽下看不見面容,唯有手中鎖魂鏈泛著幽幽藍光。
“押去酆都。”孟婆遞過一封漆黑的密信,寒聲道:“此人罪孽深重,需嚴加看管,莫讓他逃了。”
陰差微微頷首,“遵命。”
手中鎖魂鏈一抖,霎時化作兩道幽藍光銬,嗖得一聲飛向李載陽四肢,然后在咔嚓一聲落下,將其魂魄牢牢鎖住。
李載陽這下子徹底慌了,“你們不能這樣...我是李臻峰的兒子,巫山東陵的少主。你們不能這樣對我...”
然而任憑他掙扎著,嘶吼著,他最終還是被陰差朝忘川河的西南方拖去,身影很快消失在迷霧中。
“不要...”
伴隨最后的嘶吼落下,孟婆轉向蘇清嵐:“你們打算什么時候返陽?”
蘇清嵐目光落在失魂的李詠梅身上,躊躇道:“且看李姑娘......的意思。”
此時李詠梅仍怔怔望著湯鍋,對周遭渾然不覺。孟婆上前輕拍其肩,她才如夢初醒般"啊"了一聲。
孟婆嘆了口氣,想責備她,又不忍心,“詠梅,我們在問你打算什么時候離開。”
李詠梅搖搖頭,低聲道:“我不想離開。”
孟婆聞,臉上露出幾分無奈:“糊涂!陰間豈是活人久留之地?”
李詠梅眼眶微紅,堅定道:“孟婆,我想等孤行回來。”
孟婆看著她倔強的模樣,心中不忍,便語重心長地勸道:“詠梅,人生無常。老身在這忘川橋頭千年,見過太多執念成魔之人。他們或瘋癲度日,或永墮苦海……你那少年郎若在天有靈,定不希望你在此自苦。放下執念,對大家都好。”
李詠梅卻固執地搖頭:“我相信孤行會回來找我的。婆婆,你不用再勸我了。”
蘇清嵐靜立一旁,心中酸澀。她比誰都清楚——忘川河水,葬骨無痕。入了輪回的人,哪還有回頭的可能?
見李詠梅沉默不語,蘇清嵐只得嘆息,目光落向奈何橋盡頭。
就在此時,老胡悄悄將她拉到一旁,壓低聲音道:“丫頭,你真要在這兒耗著?”
蘇清嵐搖搖頭,“再等數月。若她仍不走……我便獨自上路。”
老胡眉頭一皺,瞥了眼遠處的李詠梅,提醒道:“你知道回去的路嗎?在這陰間還陽,可未必能回到原先那座天下。你確定要賭?”
蘇清嵐苦笑一聲:“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,跟著七彩祥云燈走吧,走到哪兒算哪兒。””
老胡嗯了一聲,拍了拍她的肩膀,語氣中也略帶著些感慨:“那就節哀順變吧。”罷轉身欲走。
“老胡!”蘇清嵐突然叫住他,“你何時入輪回?””
老頭回頭咧嘴一笑,露出滿口黃牙,格外醒目:“明日也行,后日也可,誰說得準呢?”
蘇清嵐失笑搖頭,“你這老家伙,倒是瀟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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