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榴紅的杭緞,即便在昏昧光線下,依舊流淌著瑩潤暗澤,像極了深秋熟透卻即將腐敗的果實,艷麗之下藏著糜爛。
周巧姑不知道,這套衣裳,她早就替趙銀娣連夜做好了。
都還輪不到她巴結趙銀娣,趙銀娣便主動上門,因著知道她女工活計好,強逼她為自己做這套衣裳。
秦月珍將旗袍徐徐展開,指尖細細撫過每一處紋理,隨后拿起剪刀,按照周巧姑所教的方法,埋頭改造起來。
半柱香后,腋下側襟與領口的盤扣處,固定盤扣的絲線顏色略深,質地脆薄,輕輕一捻便覺松散。扣眼被刻意撐大,扣頭打磨得過于圓滑。
很隱蔽的算計。
若非有心探查,絕難發現。
秦月珍的指尖停在那一顆顆動了手腳的盤扣上,久久未動。
按照先前與沈姝婉的約定,她拿到周巧姑改制的衣裳,該立即送去梅蘭苑,讓婉娘來定奪下一步該怎么做。
可是……
秦月珍凝視著手中這抹濃烈欲滴的紅,腦海中掠過沈姝婉溫婉含笑卻莫測高深的眉眼。
沈姝婉扶植她,只不過是為了掌控一把趁手的刀。
憑什么?
她為何要按別人謀劃的道路行走?
一個更大膽、更隱秘、更驚心動魄的念頭,悄然瘋長。
沈姝婉不是想扳倒趙銀娣,想在這深宅里步步高升么?
秦月珍的唇角,慢慢地彎起。
那笑意未達眼底,眸中依舊是一片寒冰。
她將旗袍仔細疊好,并未放回木箱,而是掀開枕頭,塞進底下早已掏空的夾層里。
那里最是隱蔽,也最是安全。
沈姝婉那兒,暫且不必去了。
她自有她的棋局。
日頭西沉,最后一縷殘光掙扎著爬上藺公館高聳的灰墻,將那冰冷的墻體染成一種凄艷的橘紅,旋即迅速褪去,仿佛連光也畏了這深宅的寒意。
側門外那條窄巷,終年不見日頭,此刻更是晦暗不明,堆積的污水與腐爛菜葉散發出渾濁氣味。
周巧姑一步一步踏出了那道漆黑油亮的角門。
門檻在身后落下,發出咚一聲悶響。
不重,卻震得她心頭發麻。
幾十年的光陰,進出無數次的這道門,如今將她徹底關在了外頭。
風沒了高墻阻隔,直喇喇撲在臉上,帶著初冬刮骨的冷。
眼前是車馬稀疏的街道,遠處是連片低矮破敗的瓦房,炊煙寥寥。
離了藺公館那方錦繡牢籠,天地偌大,竟無她一個老婆子的立錐之地。
一場戰爭,她的丈夫和大兒子,都先后死在洋人的炮火里。
剛出生的小兒子,還沒出月子便因她整日忙碌于小少爺跟前,無暇顧及,襁褓中得了一場嚴重的痢疾,不幸夭折。
無兒無女,無親無故,難不成真要去討飯?
或像那些最下賤的流民,悄無聲息地凍斃在某處橋洞?
一個身影卻悄無聲息地攔在了前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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