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,沉沉地壓在臺北的屋脊之上。
陳明月坐在黑暗里,感官被無限放大。她能聽見自己平穩的心跳,能聽見窗外老榕樹上夜梟調整羽翼的o@聲,更能聽見巷口那輛黑色轎車里,特務們換班時壓抑的咳嗽聲。
他們像一群聞到血腥味的鬣狗,圍在獵物的巢穴外,耐心,而又殘忍。
她沒有點燈,只是靜靜地感受著黑暗帶來的安全感。在這片黑暗中,她不再是那個溫婉知性的“林文君”,也不是林默涵手中那枚隨時可以犧牲的棋子。她是陳明月,一個從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女人。
她摸了摸發間的玉蘭簪,冰冷的觸感讓她徹底清醒。
那幅《秋興八景》此刻正躺在她書桌的暗格里。她沒有打開看過,但她知道,那幅畫的夾層中,藏著比任何珍寶都更要命的東西――一份關于基隆港駐軍布防的詳細手繪圖,以及一份潛伏人員的代號名單。
林默涵把這顆雷,親手埋在了她這里。
這是一步險棋,也是唯一能將計就計的活路。魏夫人貪財,更貪功。她會把這幅畫當成自己斂財或固寵的工具,從而放松對“沈先生”和“林文君”之間真正關系的追查。而當這幅畫最終被軍情局的技術科鑒定出問題時,所有的矛頭,都會指向那個早已消失無蹤的“沈先生”。
至于她這個保管人,不過是被蒙蔽的棋子罷了。
前提是,她必須演得足夠像一個被卷入風波的無辜者。
遠處,教堂的鐘聲敲了十二下。午夜已至。
陳明月起身,走到書桌前,借著月光,從抽屜深處取出一個小小的油紙包。里面是半截紅藍鉛筆,和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薄草紙。
這是她為自己準備的后路。
她不能坐以待斃,更不能完全依賴林默涵的安排。她要用這半截鉛筆,在草紙上,憑著驚人的記憶力,將那幅《秋興八景》上的每一個細節,包括那些看似無關緊要的印章、題跋、甚至紙張的紋理,都一絲不茍地復刻下來。
如果原畫被拿走,或者被銷毀,這份復刻稿,就是唯一的備份。
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,如同春蠶食葉,又如同死神的鐮刀在磨刀石上輕刮。
次日,天剛蒙蒙亮。
一陣急促而粗暴的砸門聲,打破了清晨的寧靜。
“開門!軍情局辦案!”
陳明月早已穿戴整齊,仿佛早已預料到這一刻。她打開門,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驚訝與惶恐。
門口站著四五個身穿黑衣的便衣特務,為首的正是魏正宏的副官,趙鐵鷹。他那張臉像是一塊風干的臘肉,眼神陰鷙,帶著一股濃重的煞氣。
“林文君?”趙鐵鷹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她身上掃來掃去。
“是……我是。”陳明月的聲音微微發顫,“長官,不知……”
“搜!”趙鐵鷹懶得廢話,一揮手。
身后的特務立刻如狼似虎地沖進屋里,翻箱倒柜,片刻間,房間就被弄得一片狼藉。
陳明月站在門口,臉色蒼白,雙手緊緊絞著衣角,一副驚恐萬狀的模樣。她的眼神卻在不經意間,掃過趙鐵鷹身后的那輛黑色轎車。
車窗半開,里面坐著一個人。
是魏夫人。
她穿著一身絳紫色的旗袍,手里把玩著一只小巧的琺瑯鼻煙壺,臉上帶著一絲貓捉老鼠般的戲謔笑容。她沒有下車,只是靜靜地坐在車里,仿佛在欣賞一出好戲。
陳明月的心沉了下去。
魏夫人親自坐鎮,說明她對這幅畫的重視程度,超出了預期。她不只是想要畫,她更想看看,在這幅畫的背后,究竟藏著什么秘密。
“報告!沒有發現違禁品!”一名特務跑出來報告。
趙鐵鷹冷哼一聲,大步走到陳明月面前,幾乎是貼著她的臉,惡狠狠地問道:“林老師,昨兒個水榭里,沈先生交給你的那幅畫呢?”
“畫……畫在書房的桌上。”陳明月像是被他的氣勢嚇到了,往后退了一步,聲音發抖,“沈先生說那是董其昌的真跡,托我暫為保管,等魏夫人派人來取……我……我什么都沒做啊……”
“哦?什么都沒做?”趙鐵鷹獰笑一聲,“那為何有人舉報,你這院子里,藏著**的秘密電臺?”
“秘密電臺?”陳明月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,“長官,這……這怎么可能?我是教書的,我……”
“是不是,搜過了才知道!”趙鐵鷹一把推開她,大步走進書房。
他徑直走到書桌前,一眼就看到了那個放在顯眼位置的錦盒。
他沒有立刻去拿,而是示意手下用長棍挑開盒蓋。
錦盒里,那幅《秋興八景》靜靜地躺著。
趙鐵鷹揮了揮手,一名特務立刻上前,戴上白手套,小心翼翼地將畫取出,鋪在書桌上,開始用放大鏡一寸一寸地檢查。
陳明月站在門口,心臟幾乎要跳出嗓子眼。
她知道,軍情局的技術科里,確實有能人。他們能用化學藥水檢測紙張夾層,能用特殊的燈光照射出隱形墨水。
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,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。
書房里靜得可怕,只有放大鏡在紙面上移動的細微摩擦聲。
突然,那名特務的手停住了。
他盯著畫作右下角的一處印章,眉頭緊鎖。
“怎么了?”趙鐵鷹立刻湊過去。
“這枚印章……”特務的聲音有些發顫,“印泥的成分有些不對。里面似乎摻雜了某種……金屬粉末。”
陳明月的心猛地一沉。